第十六章
何事悲風秋畫扇(1)
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此詩乃清代納蘭性德所作,起首處正是引用了班婕妤慘遭遺棄的典故。
話說那趙合德瞧皇帝再三追問,方才嘆息一聲,接著說道:“臣妾素來遭受班婕妤妒恨,有時著實氣不過,便跟姐姐斗過嘴,其中原也有臣妾的不是。”劉驁道:“那婦人妒恨你,亦是埋怨朕,若非她已誕下子嗣,且有太后撐腰,朕定不會輕饒了。”趙合德道:“班姐姐畢竟也是伺候圣上的,臣妾也不愿圣上處置。”
劉驁只道趙合德心善,便即頷首道:“還是愛妃懂事。”趙合德道:“陛下謬贊了,臣妾前兩日還到婕妤娘娘宮中探望來著,只為恭賀她即將誕下皇家血脈,再者想跟她化解昔日過節。只是臣妾面皮薄,方才求肯姐姐屏退左右,待得左右退去,隨后跪拜下去,說了好些軟話。”
劉驁聞聽此語,當即輕嗔道:“小傻瓜,你見朕時都不必下跪,卻去給班婕妤下跪,再說愛妃并無過錯,又何苦受這委屈。”說罷,便將其攬入懷中,愛憐輕撫。趙合德伏在劉驁胸前,楚楚可憐道:“能得陛下恩寵,臣妾便算當真死了,亦可無憾了,何況她尚且只有些許微辭。”
劉驁只道班婕妤欺侮了愛妃,隨即注視對方,復又問道:“班婕妤到底怎生為難愛妃,不可有絲毫隱瞞。”趙合德嘆道:“那日臣妾向班婕妤吐露歉意,本指望能夠得其諒解,不曾想她竟陰森冷笑,給臣妾講起一樁舊事。”話到后來,面現懼色,竟自不說了。劉驁道:“愛妃不必怕她,只管照實講來。”
趙合德心道:“后宮爭斗素來你死我活,班婕妤啊,班婕妤,你莫要怪我狠辣。”言念及此,便即說道:“婕妤娘娘提及高祖在位時,戚夫人敢與皇后呂雉爭寵,實乃不曉天高地厚。”劉驁微感詫異,接著問道:“那婦人平素知書達禮,怎會說出這番話來?”
趙合德眼見劉驁并不深信,便即興嘆道:“世上誰人不是母憑子貴,只能怪臣妾的肚子不爭氣。”劉驁素來寵信愛姬,聞得此語如何不信,當下輕哼一聲,道:“先前那班婕妤畢竟還未誕下一兒半女,便敢這般放肆,現下她有了皇子,還不得愈發輕狂了,愛妃也不必憂愁,朕自會替你罰她。”趙合德楚楚可憐道:“圣上斷不可如此,婕妤娘娘還提及高祖駕崩后,呂雉當上太后,不僅將戚夫人折磨致死,還捎帶處死戚夫人之子,那呂太后也總算熬到頭了。”
劉驁登感憤懣難當,脫口斥道:“那婦人好生惡毒,看來她還盼著朕早日晏駕,如此便可這般整治愛妃了。”他身子早榨得快要干了,此番忽而氣血上涌,便感站立不定,險些栽入水中。趙合德忙道:“陛下保重龍體要緊,臣妾不敢再說了。”劉驁輕揉眉宇間,接著說道:“那賤婦還有甚微辭,你且如實講來,不必替朕擔憂。”
趙合德佯作遮掩,隔了半晌,方才說道:“婕妤娘娘還說高祖皇帝若非真龍天子,便該將他挫骨揚灰,戚夫人如若自行了斷,便不會受那么多罪了。”
且說趙合德著實打過拜賀旗號,前往婕妤娘娘的寢宮,隨后便提有些私房話,要婕妤娘娘屏退左右。待得宮人退去,趙合德頗有微辭,班婕妤不愿與她拌嘴,是以忍氣吞聲,未敢有絲毫不敬之語。
那劉驁不曉其中原委,當下發狠道:“要不是朕平素過于嬌慣那廝,她豈會如此跋扈。”趙合德道:“婕妤娘娘或許深愛陛下,只是怨恨臣妾罷了,陛下莫要處置了她。”劉驁道:“愛妃不必勸朕,班婕妤這般待你,何必替她著想,朕定要將其打入冷宮,方可消得心頭之恨。”
趙合德聞聽此語,依舊惺惺作態,接著說道:“圣上要是處置了婕妤娘娘,她所誕皇子豈不可憐?再說待得日后時機成熟,這孩子定會替母親報仇,臣妾只怕更沒活路了。”劉驁輕哼一聲,道:“只要有朕在,豈會容那逆子翻甚風浪。”趙合德道:“這孩子乃是皇長子,待得日后長大成人,陛下也年歲大了,難保他不會生出篡逆之心,假使待得陛下歸天,他定會無所顧忌,為其母報仇雪恨的。”
劉驁登感此言有理,心下不由暗忖:“朕要是沒有這個孩子,又何苦如此為難。”轉而向趙合德道:“那婦人這般威嚇,難怪愛妃待朕有所疏遠。”話音剛落,趙合德當即稍作推搡,隨即背轉過身,薄怒輕嗔道:“驁郎竟不曉臣妾之心,那班婕妤雖有微辭,我豈會因此疏遠了你。”劉驁瞧她復又這般稱呼,登感喜不自勝,隨即問道:“既是如此,愛妃何故待朕有些冷淡?”
趙合德轉過身子,伸酥手觸及劉驁心窩處,復又輕嗔道:“驁郎當初允諾永不相負,可現下看來盡是哄人的虛言。”劉驁打個哈哈,道:“愛妃冤得人好苦,朕如何負你了?”趙合德嚶嚀一笑,隨即輕嘲道:“陛下如若未負臣妾,班婕妤所誕子嗣難不成是旁人的?”
劉驁登感老大不是個意思,隨后說道:“要不是母后強行撮合,朕也不會惹出這些羅亂。”趙合德道:“說到底圣上還是懼怕太后,便來辜負臣妾。”劉驁出言討饒道:“都是朕不好,往后不會再犯了。”
趙合德郁憐輕嘆道:“只怪臣妾有些天真了,世人皆道帝王四處留情,卻跟哪個女人都無真情。這些話臣妾先前著實不信,還總想著驁郎跟歷代君王不同,乃是個極重情義之人,更何況我的心只容得下驁郎一個,是以你定也容不下旁人。現下看來,還是臣妾錯了,驁郎只消拿母后當托辭,便可尋花問柳了。”
劉驁聞聽此語,只得賠笑道:“愛妃著實錯怪朕了,若非母后總拿朕已人至中年,尚無皇子承繼大統為由,強行逼迫朕臨幸那婦人,朕連她的寢宮都不會去。”
趙合德輕哼一聲,道:“太后心思好生縝密,臣妾要是太后娘娘那般處境,只會想著皇帝跟誰在一起快活,便要他跟誰攜手白頭,并不會想自己的兒子死后,該當由誰承繼大統,她倒是憂心國事。”劉驁黯然脫口道:“母后并未將朕放在心上,只想著如何才能保住榮寵。”言下微露怨懟之意。趙合德又道:“不瞞驁郎,臣妾并不喜歡班婕妤所誕之子,那孽種便似橫在你我之間的天河之水,使咱們不能如往昔那般恩愛了。”話到后來,忽覺此語尚有不妥,便即轉過了話鋒,佯嘆續道:“臣妾聽過班婕妤的話,料想陛下尚在之時,她便會將臣妾迫害致死,而咱們只得天人永隔了。”
劉驁惟覺她所言不差,當下忿忿說道:“朕就不該要班班婕妤誕下孽種,憑此驕橫。”趙合德心下稍寬,隨即又道:“臣妾多么希望將來能與驁郎誕下皇子,要他日后不受班婕妤母子欺侮,在我們的呵護下慢慢長大,可這些都不過是臣妾一廂情愿罷了。只因皇上不會防患未然,現下便除去班婕妤之子,臣妾也只得默默承受了。”
劉驁悵然不樂,心下暗道:“朕如與愛妃誕下一兒半女,那孩子定當甚為乖巧,朕斷不會允班婕妤所誕逆子將那孩子害了。”正自思緒起伏間,趙合德緩緩拔下發簪,隨后作勢戳向自身胸口,劉驁趕忙握住其腕,大驚失色道:“愛妃作甚!”殿中宮婢觀此情狀,驚顫跪拜道:“娘娘千萬保重鳳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