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眼睛,故意將眼睛別到其他處,靠著燭火照耀不到的陰影,而此時,眼角已有淚水奪眶而出了。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的知道,原來奏報里的所謂太平盛世,竟是這么一回事。
這……便是海晏河清了嗎?那么,許多連王三都不如的人,他們又是什么樣子?
此時,他站了起來,故意站著去看夯土墻壁上貼著的一張年畫,這年畫早已斑駁了,而他故意端詳,不過是想要掩飾自己內心的愧疚,或者說……想要以此去分散一點心口的疼痛而已。
只片刻之后,他終于無法在此待下去了,默不吭聲的,也沒有招呼,直接走出了屋去。
方繼藩和朱厚照見狀,連忙跟老婦人告辭,快步追了出去。
只見弘治皇帝一人在前,背著手,默默地疾走。
蕭敬急匆匆地小跑著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抬眸,看了蕭敬一眼,駐足道:“今日所發生的事,統統記下,包括方繼藩所授之課。”
他沒有給蕭敬任何反駁或是回答的機會,接著道:“此后傳抄邸報,發送天下各部各州各府,讓朕的大臣們都好好的看看。”
蕭敬也只能立即應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頓了頓,他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靜,才繼續道:“王三,赦免了吧,丐幫之中,只拿首犯吳志新,其余之人,一概既往不咎,這吳志新,也不必以謀逆論處了,斬首即可。”
方繼藩聽了這話后,心里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王三,算是僥幸逃過了一劫了。
而至于欽犯吳志新,是必死無疑的,作為叛亂的首領,沒有千刀萬剮,就已經不錯了。
蕭敬似乎已經能體察到圣意了:“方才陛下去那王家,這王家的老婦倒還算明理,陛下是不是……賞賜一些什么。”
他原以為這話會正對弘治皇帝的胃口。
弘治皇帝卻是無奈搖頭:“賞賜了一家,又有何用?在這天下,其實有千千萬萬個王家這樣的人,甚至還有千千萬萬人遠不及王家,朕賞賜了一個王家,賞賜得了千千萬萬個王家嗎?”
語氣之中,帶著無奈。
說著,他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你來。”
方繼藩心里咋舌,隨弘治皇帝步行。
其余人,只好乖乖地尾隨在后,不敢過份靠近。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張望著這小小的村落,道:“今日這一課,并不只是給你的那些門生聽的,也是給朕聽的,你知道何不食肉糜嗎?”
“……”方繼藩讀懂弘治皇帝的意思了:“陛下再差,也比那晉惠帝要強許多。”
說出這話的時候,方繼藩覺得說錯了,不對哪,這話不是自己的風格,自己理應說陛下比之晉惠帝要強上萬倍才是。
弘治皇帝則是苦澀地道:“其實朕和晉惠帝,又有什么分別呢?朕若是不親眼所見,怕也未必知道王三這樣的人為何要從賊,是你點醒了朕啊,所謂的太平盛世,朕實是估量得太簡單了,這是朕的疏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