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志沉默。
弘治皇帝以為他有心事,走了神,所以也沒有在意。
可過了很久,歐陽志突然道:“恩師是個極了不起的人……”
弘治皇帝恍然,笑了。
可很快,他笑容僵住了:“徐經,是否已經……蒙難了?”
歐陽志片刻之后,突然眼睛紅了,一滴滴淚往下淌,無聲凝噎。
弘治皇帝看著他,心軟了,自己不該提及徐經啊。這徐經不但是方繼藩的門生,又何嘗不是歐陽志的師兄弟呢,這一定也令他觸景生情了吧。
歐陽志垂著頭,拼命忍住。
弘治皇帝便感慨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
歐陽志低泣了片刻,才收了淚:“臣是有些悲慟,想當初,我們六個門生,一起侍奉恩師,徐師弟是個俏皮的人,對我們也好……”
弘治皇帝道:“好,好,朕知道,你不必感傷了。現在已兩年了,兩年來渺無音訊。他若還活著……想來,早該……”
弘治皇帝又何嘗不感傷呢?
徐經果然沒有回來。
那一艘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這么看來,最后的補救措施,也已失敗了。
就因為兵部的敷衍了事,導致了無法承受的結果啊。
明明當年,大明耗費無數的錢糧,七下西洋,可而今,一切重頭開始。
弘治皇帝是真的感覺疲倦了。
太累了啊。
就如一個破屋,自己自登基以來,便在一次次的進行修補,可修補了這里,別處卻又漏了,煩不勝煩。
整個大明,到了自己的手上時,愈發的有一種千瘡百孔,愈發的給他一張回天乏術的感覺。
在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弘治皇帝明明看到,有一股巨大的慣性,不斷在摧毀和腐蝕著屋子的根基,可他卻是束手無策,無奈何,只能一次次的修補屋漏。
可這一次……漏洞太大了啊。
重新七下西洋嗎?以現在的國力,能否還可繼續,當初七下西洋,可是足足用了兩代人啊,那么……朕……等得了那一天嗎?
弘治皇帝將手中的經卷擱下,嘆了口氣:“卿家失去的,是卿的師弟,朕失去的……是希望……萬民失去的……是曙光啊。朕承祖宗之德,克繼大統,兢兢業業,生恐愧對祖宗,可……很多時候,朕,有力,卻不知使向何處,束手無策……朕真的太累太累,可你明白嗎?很多時候,兢兢業業,換來的,未必是什么好結果,許多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
他搖了搖頭。
心里悵然。
此時,他如鯁在喉,卻發現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蕭敬匆匆而來:“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弘治皇帝只抬了抬眼皮子:“果然是難得清靜片刻,宣進來吧。”
他看了一眼眼眶通紅的歐陽志,沒有再說話。
甚至在這一刻,他有些動搖了。
真的……要重新開始嗎?
馬文升快步進來,聲音嘶啞道:“臣……見過陛下……”
拜倒,哽咽道:“天佑大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