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立即道:“兒臣……”
“你不必說了。”弘治皇帝道:“朕知道,你們是難以啟齒。不過,這沒什么打緊,毛紀這個人,朕是知道的,脾氣很壞,口無遮攔,偏偏,他本事是不小的,是個干吏,也是個名臣,只是可惜了,他不認同新政,因而辭官,卻在昌平大楊山講學問,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可,朕難道會容不下一個大儒,既然朕能容忍新學,那么,就一樣,能容忍毛紀的學問。”
“朕當然知道,毛紀說了許多對朕,對太子不好的話。太子一定很討厭毛紀吧,朕……又何嘗會喜歡這樣的人呢。可是……”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可是朕不會加罪毛紀,這是因為,毛紀所謂的學問,能夠流行,不在于毛紀說了什么,而是……因為天下人的人心,有人希望,借毛紀之口,來抨擊朝廷,是以,到處為他鼓動,紛紛拜入他的門下,將他高高的抬起來,恨不得將他的搬進孔廟中去。朕若是加罪于他,一樣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毛紀,朕一個個,加罪的完嗎?”
方繼藩心里挺佩服弘治皇帝的,他可能不是一個超越時代的人,但絕對是一個成熟的皇帝。
“人心,是殺不完的。”弘治皇帝淡淡道:“可是……朕在想,你這般鼓動著太子去昌平,一定是有對付毛紀,還有毛紀背后的那些人的方法了吧?”
方繼藩訕訕笑起來:“哪里,哪里,兒臣慚愧的很。”
弘治皇帝覺得冷,抖了抖身子。
蕭敬見狀,忙是取了猩紅的絨披給弘治皇帝披上,道:“陛下,這兒風大,冷,不如……”
弘治皇帝擺擺手,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他的眼角,魚紋越來越深刻,他哈哈笑道:“朕老啦,真的老了,朕自接過祖宗的大統到而今,已近三十年,這三十年來,還算太平,外間人怎么看待朕,是贊譽,還是詆毀,朕已經不在乎了,讓后人去評說就是了。”
“可是……”弘治皇帝雙目微紅,不知是不是風大的緣故,眼角竟有些濕潤,他感慨道:“朕知道朕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對的,朕會堅定的走下去。將來,太子也會繼承朕的衣缽,也會走下去。朕可以不顧流言蜚語,可是太子呢?將來有一日,朕要歸天,要去見列祖列宗,可太子他,還要克繼大統,還要治理天下,正因為是如此,所以朕才擔憂,擔憂毛紀這些人的流言蜚語,會傷及太子,他……必須得是圣明的啊。若是這天下人,不歌頌太子,將來,他拿什么來讓天下人心悅誠服呢?”
弘治皇帝捋著住了被寒風吹亂的長髯,而后,目光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是以,朕聽說你慫恿太子去昌平,朕立即就恩準了。朕哪,這輩子是拿毛紀這樣的人沒有辦法了,可朕知道,你或許有辦法。所以呢,朕看你了。”
方繼藩尷尬的道:“陛下,這話,可不能這樣說,那毛紀老奸巨猾,兒臣這般忠厚的人,怎么是他的對手,陛下太看得起兒臣了。”
弘治皇帝大笑:“哈哈,朕取的就是你這股子撒謊還一臉真情流露的樣子。”
方繼藩:“……”
方繼藩怒了。
一定有人說了自己壞話。
不然陛下怎么會這樣看待自己。
方繼藩下意識的瞪了蕭敬一眼。
蕭敬本聽到陛下說這番話,撲哧一笑,等看方繼藩不懷好意的目光看過來,他有些急了,忙朝方繼藩無聲搖頭,意思是說,跟咱沒關系呀,咱家冤枉哪。
弘治皇帝拍了拍方繼藩的肩:“太子,要有名望,你與太子,情同手足,朕知道,你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為太子解決這個難題的,朕呢,拭目以待。”
方繼藩硬著頭皮道:“是。”
弘治皇帝便伸出來:“走吧,這里風大,冷,扶著朕,下樓去,陪朕走一走。噢,還有一件事,方才,謝卿家來告狀了。”
方繼藩攙扶著弘治皇帝:“陛下,告的不知是什么?”
“說是小藩在內閣,堅持著要將所有的奏報統統改進,弄出了一個什么……什么表格子,劉卿家說內閣歷來就這規矩,她還頂嘴,末了竟還說,太子昨日教他說的。”
“哎呀。”方繼藩一臉慚愧的道:“舍妹真是無理啊,回去之后,兒臣一定好好批評他,不過,陛下也萬萬不要責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大前日,去的昌平呢。”弘治皇帝微笑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