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希望陛下大開殺戒。
因為一旦濫殺,陛下將要承擔說不清的罵名。
“至于坊間流言,不足為信,陛下明察秋毫……”
“朕……”弘治皇帝打斷謝遷:“朕沒有在問謝卿家,朕在問今日所宴請的諸位,毛卿家,你以為呢?”
毛紀面帶微笑,他看出了今日之大明天子,與從前自己所見時的不同,那時的弘治皇帝,溫和、客氣,說話慢條斯理,可今日,卻是語中帶刺,鋒芒畢露。
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毛紀的身上。
他們既為之擔心,卻突然有一種沖動。
許多人的內心,早有答案。
這些御史、翰林,這些士紳,這些讀書人。
他們不滿意太子殿下。
正因為對太子殿下的不滿意,所以他們希望借別人之口,來吐出自己的心思。
毛紀微笑。
他誠懇道:“太子不賢。”
一下子,堂中已成了煮沸的油鍋。
頓時,所有人都瞠目結舌起來。
毛紀的回答,簡單、直接、有力。
猶如一柄劍,直刺天子。
此人……真的是有膽魄。
也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弘治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因為……事態已經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了。
當毛紀說到不賢的那一刻。
自己就必須得有所作為。
要嘛誅殺他,可如此,只會成全毛紀。
毛紀將成為一個殉道者,成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無數人會敬仰他,認為他是一個敢于‘說真話’的大儒。
甚至可能,千百年之后,人們會將他比喻成比干,會成為魏征。
可弘治皇帝無路可退。
除非做出妥協,在一個大儒的面前,做出退讓,親自走下自己的座位,走到毛紀的面前,扶住他的手臂,道一句先生所言甚是,太子尚在幼沖,身邊需有人輔佐,指摘他的過失,先生乃是高士,朕欲將太子托付先生。
只有如此……或許可以成就一段新的佳話。
可是……這也意味著,新政的成果,徹底的被推翻。
弘治皇帝緩緩的閉上眼睛,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在這無數人的人心面前,自己都是一個失敗者,無論自己做出何等選擇,毛紀都是贏得那個人。
哪怕你殺了他的人,消滅了他的**,弘治皇帝依舊輸了。
弘治皇帝猛地張開眸子,眸里殺氣騰騰。
“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毛紀道:“陛下,太子殿下所為,已令天下人失望了,為太子者,豈可耽樂嬉游,暱近群小?又豈可自署官號,使冠履之分蕩然?這十年來,太子殿下蒙陛下的厚愛,準許他開府建牙,因而,有了鎮國府,可太子殿下,又是怎么做的呢?他身邊所圍繞的,又是什么樣的人?陛下圣明,自有明斷,太子殿下固然聰明,可這些年來,已經走偏了,天下軍民,無不失望透頂。滿朝卿士,亦心懷不安,士紳人家,戰戰兢兢。陛下,太子迷途,當返矣!”
弘治皇帝道:“依卿而言,當如何。”
毛紀道:“改弦更張,誅太子近前小人,以儆效尤,廢黜新學,提拔君子入朝。”
弘治皇帝微笑:“誰是君子?”
毛紀道:“承圣學正道者,皆為君子。”
毛紀所言,不但是書生氣,而且可笑。
弘治皇帝卻是抬眸,他不在乎這個毛紀。
他所在乎的是站在這里的百官,是這些士紳。
這些人,認同毛紀嗎?
弘治皇帝淡淡的掃視他們,一字一句道:“那么諸卿呢,諸卿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