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朝他頷首點頭,看李兆蕃神色有異,便道:“怎么,看起來精神氣不好?”
“這……”李兆蕃看了李東陽憔悴的臉色一眼,苦笑道:“父親不也一宿未睡嗎,馬上就要入宮了,父親的身子,可吃得消嗎?”
李東陽皺起的眉頭不禁舒展開來,微笑道:“無礙,沿途在車上可以小憩片刻。”
李兆蕃嘆了口氣:“父親是否是為了陛下的事而擔憂。”
“人有生老病死,陛下在位,對老夫有提攜之情,圣恩重如泰山,哎……可惜啊可惜,只是……現在不是顧念這些的時候,老夫擔憂的,乃是太子。”
李兆蕃眉毛一挑,驚訝的道:“太子?”
李東陽在自家兒子跟前倒也沒有忌諱,直言道:“陛下若當真有個不測,太子便要登基了,可近來京中的局面,實是詭譎。”
李兆蕃便道:“莫非,父親也聽說了,京里某些宗親不滿的消息?”
李東陽微笑道:“看來他們的行事,實在是不太縝密,這滿京師都知道了。”
李兆蕃也失笑起來:“是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其身,可若是心懷叵測,卻不密,這是取死之道,可見這些人成不了大事。”
李東陽收斂的笑容,意味深長的道:“可若是……他們故意是想要弄到人盡皆知呢?”
李兆蕃驚道:“啊……”
“現在流出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卻已讓人后怕了。”李東陽頓了頓,隨即笑著道:“你可記得董仲舒?”
“啊……這個……但凡讀了書的人,誰人不知。”
李東陽便道:“這董仲舒建議漢武帝獨尊儒術,漢武帝采納,自此之后,天下便只有儒家了,這獨尊儒術,不只是天下的學問合而為一,其本質就在于,書同文,車同軌,便連學問,也是定于一尊,可使天子大權在握,再無其他人可以覬覦大權。”
李兆蕃點頭,不過卻不解李東陽的意思。
李東陽隨即道:“問題就出在此啊。可若是皇帝大權獨攬,似乎又無人制衡,因而,董仲舒又提出了天人感應論,這既給天子添加了正統性,卻又出了一個問題,一切既然都來自于上天的本意,天子乃上天之子,那么,上天若有異象,譬如地崩,又如大災,那么……如何解釋呢?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便提倡了一個方法,叫大災乃是上天對于皇帝的警示,但凡有大災,一定是皇帝錯了,天子應該反省自己的過失,改正自己施政中的錯誤。“
李兆蕃若有所思的點頭,可是……還是不解其意。
李東陽說到此處,自己卻不禁都失笑了:“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以為如此,便完美了,天子大權在握,受命于天,又有上天隨時發出警示,可是上天發怒,發出了警示,如何詮釋呢?”
李兆蕃想了想:“如何詮釋,當然是在飽讀詩書的人手里。”
“對。”李東陽道:“誰讀的書多,誰在其位,誰是丞相,誰就有解釋上天警示的權力,因而便可以借上天的理由,指摘出皇帝的過失。如此,君可借獨尊儒術,而定于一尊,控制百官;臣則可以借助天人感應,同時制衡天子,能想出這一套儒家之法的人,實是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