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了!
弘治皇帝俯身下去。
雙手握緊了匍匐在地,雙手顫抖的陳忠。
陳忠戰戰兢兢,膽大的抬頭,端詳了弘治皇帝一眼,眼中依舊驚異:“您……您……您真是陛下……”
弘治皇帝很少溫和,微笑道:“敢自稱陛下,乃是萬死之罪,你看朕像個不良之人嗎?若是如此,豈不是萬死之罪,來,起來,你腿腳不便,坐下說話吧。”
“陛下啊……”陳忠滔滔大哭起來:“小人像做夢一般,萬萬料不到陛下居然屈尊至此,草民……草民……”
弘治皇帝強令他坐下,自己則相對而坐。
熱烘烘的炭盆里,火焰通紅,弘治皇帝吁了口氣:“朕來此,就是想看看銀子是否發放了,再看看里頭有沒有什么內情。朕見你領了銀子,心里也就踏實了,朕虧空的是八十多萬兩銀子,而你失去的乃是救命錢,九兩銀子雖小,可對你而言,就是你的一切。”
陳忠哽咽難言,只是不斷點頭。
方才還談興濃得很,現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弘治皇帝又道:“你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你的腿,便是朝廷虧欠你的,只是可惜當初的朝廷有難處,所給的撫恤和賞金竟只有這些,現如今國庫還算充實,居然沒有人將你們的事奏報到朕的案頭上來,這是百官的失職,也是朕的疏失,倘若連你們都過不安生,誰還愿來保衛大明,這江山和社稷又從何而來呢?”
陳忠泣不成聲,臉上盡顯動容:“陛下乃是圣人天子,能有此念,草民和當初的袍澤,哪怕是九死一生,也是值了。”
弘治皇帝則是回頭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過幾日提一個章程來,是關于這些老弱的軍士的,現今朝廷有了銀子,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方繼藩躬身道:“是,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起身,見著這陳忠家徒四壁的模樣。
“朕方才在想,你立有大功,卻是家徒四壁,朕該給你一些賞賜,好讓你安度晚年,現在想來,天下有多少個似你這般的忠烈之臣,只恩賞你一人,其他人呢?終究……這不是長久之道,給朕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時間里,朕會讓你們得到應有的照顧。”
“三個月之后,朕再來看你,若是你依舊過得不好,朕先殺方繼藩的頭。”
方繼藩:“……”
他這是又無端中槍了?
陳忠只是哽咽道:“陛下萬歲。”
弘治皇帝亦很是觸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等著吧。”
他隨即道:“走,立即就走,不必相送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
天子總是如此,做了許多事,便覺得很滿足了,有時沉浸在以往的功績里沾沾自喜,可如今,弘治皇帝方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太多太多他從前是鞭長莫及之人,還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以往,他所追求的,乃是文治武功。
可所謂的文治武功,太過宏大了,何為文治,何為武功呢?
弘治皇帝說走就走,他沒有回頭和停頓,生怕陳忠一瘸一拐的送自己出門,所以走的很是絕決。
朱厚照落在后頭,有些不忍的看了陳忠一眼,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想要做一個馬上太子,想要做大將軍,可看到這個老卒,心里亦是過意不去,扣扣索索的自袖里掏出了一小疊一兩面值的銀票,數了十張,又覺得好像自己不夠用,便又藏了三張,將七兩銀票塞給陳忠手里。
陳忠連忙受寵若驚的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無功不受祿……”
方繼藩在一旁,卻是自袖里掏出了十幾張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啪嗒一聲摔在了案上,擲地有聲,直接轉頭就走了。
朱厚照喉結滾了滾,眼睛看著那一張張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眼睛發直,既然陳忠說使不得……便將自己的七兩銀子銀票收回了袖里,灰溜溜的跟著走了。
身后……傳開了陳忠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