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各種嘈雜之語:“陛下,臣讀周禮,偶有感慨,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眾人七嘴八舌,哪里還有半分的秩序。
明倫堂中竟是出現了混亂。
誰不想趁此機會露一個臉啊。
方繼藩站在弘治皇帝身邊微笑。
根據他多年的經驗。
碰到這種情況,往往是最激進的人,才能脫穎而出。
果然……就在此時,有人捶胸跌足,滔滔大哭。
一下子……便將所有人的音量都壓了下去。
于是,士人們不得不住口,朝著大哭的人看去。
這人正陳靜業。
卻見陳靜業哭的傷心傷肺,涕淚直流,啪嗒一下,拜倒在地:“陛下,陛下啊……自五帝以降,陛下可曾聽說過,不修德政,而國運長久乎?”
這第一句,就是驚世駭俗。
其他士人,頓時黯然失色。
陳靜業的弟子們,個個眉飛色舞。
今日該是恩師展現自己風骨的時候了。
想想恩師今日一席話,得到士林的滿堂喝彩,而自己作為他的弟子,出門在外,報了恩師的名諱,立即令人肅然起敬,他們便也激動的不能自制。
見機會到了,陳靜業自然不會錯過,因此他便一臉正氣的開口道。
“臣聽聞,奧斯曼本是蠻族,本是游牧為生,此后東征西討,據有萬里之地,此國貧瘠,可其國君王十數代以來,尚且修德政,禁奢靡,重賢達,因此,天下大定,此國之王子,入朝覲見,聞知我大明三皇五帝之事,心向往之,大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態。他遍訪群儒,將圣人之學,奉若圭臬,士林上下,無人不驚,無人不嘆。何也?蠻人尚且如此,為何我大明,卻悖逆了圣人之學,將其棄如敝屣,臣觀天下,王公巨賈奢靡無度,百姓為蠅頭小利而失廉恥。仁義禮德,再無人談起,更有士人,將心思放在了那奇技淫巧之上,長此以往,天下歸于何處?”
說著,他眼眶的淚水竟是滾落下來,一臉絕望的樣子,一副對大明現狀失望透頂的神色。
“陛下。”他激動的喊了起來,“奧斯曼王子,曾拜訪臣,執弟子之禮,秉燭夜談,談到興濃處,眉飛色舞,激動的不能自持,他曾言,大明曾為禮儀之邦,以德孝治天下,何以當今,淪喪至此,奧斯曼國雖為四戰之地,卻也知修德知禮,陛下…這般下去,我大明,氣運要盡哪,臣觀種種,今日泣血陳詞,本是萬死之罪,萬死……”
他這一席話。
其實早在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的預料之中。
為了抨擊眼下,尤其是西山書院,奪回士林的主導權,自然而然,需要找個類比。
近來奧斯曼王子蘇萊曼風頭正盛,拿奧斯曼來比較,乃是情理之中。以奧斯曼國來譏諷大明,以蘇萊曼來暗諷太子,蘇萊曼是個什么樣的人不重要,奧斯曼國到底是否是禮儀之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可以作為論據。
可以拿來做對比。
就比如……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別人家的孩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的孩子得按著自己的心意,變成自己想要塑造的人。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效果。
弘治皇帝面帶微笑,心卻一沉。
他恨不得說,朕聽說,奧斯曼不久之前,便兄弟相殘,父殺其子。
當然,弘治皇帝忍住了,并沒有反駁陳靜業,而是靜靜的看著他。
不過僅是須臾片刻時間,弘治皇帝便不再看他,而是四顧左右,問道:“諸卿呢?”
眾士人聽了,個個既遺憾自己被陳靜業搶了風頭,又覺得陳靜業此人所言,實在是解氣。真是將自己的肺腑之言,都講出來了。
人們眼紅耳熱的看著陳靜業,心里更想,只怕明日這位陳公,聲名就要傳至大江南北,如雷貫耳,哪怕是千秋史筆,此番慷慨陳詞,卻也少不得要添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