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雖是吩咐了不少安排,可周堂生人等,此刻卻是萬念俱焚了。
方繼藩一一記下,忍不住插嘴:“陛下宅心仁厚,仁義無雙,諸紳對陛下,想來定是感激涕零,哪怕他們將來去了呂宋,也知陛下心里掛念著他們哪。”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都是朕的子民,不分彼此,朕豈能厚此薄彼,何況讓他們去呂宋,其一,這呂宋確實是不可多得的魚米之鄉。這其二,也是為了我大明的百年基業。這是利國利民之舉,噢,繼藩,這江南諸紳的黃冊,何在?”
方繼藩打起精神:“陛下,你說巧不巧,兒臣恰好帶在身上。”
周堂生:“……”
周堂生本還覺得,應該在此時努力的掙扎一番,至少該痛哭流涕的曉以利害,或是求饒一番,總該再爭取一下吧。
可聽到這一句你說巧不巧,讀過書的他,便明白,一切都完了。
這決定……早是算計好了的。
方繼藩朝身后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不多時,居然便抱著一大沓的黃冊來了。
這黃冊,乃是官府對士紳百姓們的造冊情況,說穿了,相當于戶口。
這么一大沓的黃冊送到弘治皇帝的面前。
可紙張,卻是簇新的。
很明顯,這不像是存在地方衙門里堆積如山的故紙堆里尋來,這壓根是重新調查出來的黃冊。
卻見弘治皇帝看向周堂生:“你叫什么?”
周堂生結結巴巴的道:“小民周堂生……”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周堂生……有嗎?”
方繼藩目光炯炯的道:“這真是撞了大運,說出來,兒臣自己都不相信,兒臣還真記得有一個叫周堂生的,陛下……兒臣尋一尋……”
他熟稔的按著周的第一個讀音,迅速的翻出一小疊的黃冊,很快,便翻出一張大紙來,這大紙里密密麻麻……交在弘治皇帝手上,弘治皇帝張開,徐徐道:“南直隸寧國府宣城縣周氏,世代為官,書香門第,宋大夫周巖之后……戶下丁七十九人,二百一十又七口……”
周堂生只聽得戰栗,其他諸紳更是惶恐不已。
這丁代表的是服徭役的數量,一般是指成年的男子,而口則代表家中具體的人口。
周堂生因為是大族,所以沒有分家,人口眾多,可以往的黃冊之中,周家只算是一戶,而如今……這一家老小,一個個的,似乎都被人點算的清清楚楚。
何時點算的?怎么點算的?
這不聽還好,聽了,周堂生內心竟是恐懼起來。
他心里驚懼,瑟瑟發抖,卻聽弘治皇帝繼續念下去,家里多少頭豬,多少頭牛,又有宅邸多少畝,家中曾出過幾個有功名的子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弘治皇帝念畢,忍不住贊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說實話,別的事,方繼藩總是懶洋洋的,唯獨這樣的事,他干勁足得很,當然,內閣的統計司,也可謂是功不可沒。
弘治皇帝將周家的黃冊擱下,抬頭看著周堂生道:“周卿家,這沒有錯吧,若是有錯漏,可以指摘出來。”
破天荒的,弘治皇帝不再以爾相稱,而是改為了卿家。
可周堂生一丁點都不覺得舒坦,反是魂不附體,嚇得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的道:“沒……沒有錯,一頭牛都不曾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