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穆臉皮顫抖個不停,渾身抖如篩糠,正竭盡全力想怎么才能駁倒沈溪時,李東陽卻先開口了:
“沈溪,你說并未得到唐寅泄題,那且問你,這篇文章中,‘有從事于《小學》、《大學》,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你從何而辨,乃是說及許仲平?”
李東陽已開始就著具體的問題來問,他雖然心里有所懷疑,但需要確鑿的證據。
現在外間傳言,僅僅是程敏政跟徐經、唐寅二人過從甚密,存在泄題的可能,但沈溪、倫文敘和孫緒三人,都沒去拜訪過程敏政,要想提前得到題目,必須經過徐經、唐寅二人之手,現在有了都穆這個“人證”,尚需要物證。
李東陽自信,若沈溪名不副實,他只需要幾個問題問下來,就能令沈溪原形畢露。
沈溪道:“學生參讀過《退齋記》。”
李東陽略微有些驚訝:“《退齋記》,里面有提及嗎?”
沈溪道:“《退齋記》中言,‘世有挾老子之術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節量天下之休戚,而終必至于誤國而害民。然而特立于萬物之表,而不受其責。’學生又偶讀虞集為安敬仲《默庵集》所作序,言此攜老之說而致學之人,乃是許仲平。”
沈溪既然提前獲悉本屆會試題目,他的研究早就開始了。會試結束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客棧中沒出去過,身邊有什么書,李東陽派人去調查一下便知曉,沈溪到底是臨時翻閱的,還是早就讀過,一目了然。
要說這題目難,不單單是因這觀點來自于劉因的《退齋記》。
原來許衡曾是元朝的國子監祭酒,但因經費不足,他這個國子監祭酒干脆辭職不干了,劉因覺得做學問之人不該如此任性妄為,才在《退齋記》中暗諷許衡,但卻不點名所罵的對象就是許衡。
直到元朝大儒虞集為安敬仲《默庵集》作序,才確定劉因所指之人是許衡無疑。
若沈溪說自己是蒙的,這人可能是許衡,這才就著許衡的觀點去說,反倒容易理解,可沈溪說得太詳細,就有點兒畫蛇添足的嫌疑了。
李東陽問道:“那你讀過《默庵集》?”
“是。”沈溪道。“學生十一歲時,有幸拜讀,且學生有過目不忘之能,通讀書本一兩遍。便可將全書默背,之后再慢慢思索其意,不曾想會因此而派上用場。”
關于神童“過目不忘”的傳說,自古有之,但基本都是以訛傳訛。連李東陽自己都被譽為神童,但他很清楚,所謂的過目不忘,只是記住之后多加溫習,腦子比別人靈光一些,并不能做到看過一兩遍就熟記于心中。
一直側耳傾聽的都穆,這個時候終于松了口氣,心想:“你小子吹牛吹大發了,我還擔心整不倒你呢,現在你自己往矛尖送。怪得了誰?”
李東陽道:“你且背來一聽。”
沈溪點了點頭,開始將他早就背過的《默庵集》誦讀出來。
卻說這《默庵集》共有五卷,要一時間悉數背誦完頗為不易,連李東陽自己都只是看過,而從未想過去背。因為這次禮部會試鬻題案,他臨時抱佛腳看過幾段,且這本書屬于很不好找的那種,即便會考結束想找地方借都困難。
但聽沈溪背誦之流利,李東陽瞪大眼睛驚嘆不已。
若沈溪僅僅是為鬻題案,而提前想好說辭。他不可能提前把《默庵集》這么生僻的著作背出來,這要花多少時間?
沈溪只是背誦幾段,李東陽便擺擺手,讓沈溪停下來。隨后他又抽查了《默庵集》后幾篇的內容,并詳細詢問其意,沈溪都能對答如流,令李東陽嘆為觀止,再次加深了對沈溪的印象。
李東陽心道:“卻不知除了陽明小兒,天下尚有這等奇才?此番倒是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