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沈溪詫異了:“懋忠兄不知嗎?近來城中米糧價日漲,一石新米,就算是收糧的價格,也在七百文往上。”
朱希周沒回話,倒是旁邊的“小老頭”王瓚瞪大了眼睛:“當真?”
沈溪這才知道這些翰林一個個真的是死讀書,連世間柴米油鹽價值幾何都不清楚。他把市面上各種糧食的價格大致一說,朱希周和王瓚臉色多少有些難看,很顯然他們不知道原來把糧食直接在翰林院折價,要損失近兩成的俸祿。
“早知道……”
朱希周幾乎是脫口而出,但剩下的話,他就不說了。很顯然,他也動了把糧食領下來自行運去變賣的心思。
沈溪道:“有俸米還是自己賣的好,不求他人,家里人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在這什么都需要錢的京城,想安身立命實在太難。”
沈溪說的是大實話,連朱希周和王瓚這樣平日灑脫之人,也覺得沈溪的話分外有理。朱希周道:“那以后,我也叫人把俸米領回去,自己找糧食鋪變賣。思獻兄以為呢?”
相比于朱希周,王瓚養家的壓力更大,因為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這點兒俸祿來養活,王瓚聞言自然是點頭不迭。
朱希周和王瓚將沈溪賣米的事對外一說,找人一合計,眾翰林就算再顧及面子,也覺得自己當了冤大頭敗家子,紛紛表示以后要把俸米運回去自己變賣。本來已經折價收了銀錢回來的,居然想把銀錢退回去將米糧“贖”回,再拿去市面上賣錢。
讀書人嘲笑別人摳門的時候極盡諷刺之能事,可當他自己摳門起來時,卻是無所不用其極。
照理說你都折了銀錢回來,銀貨兩訖概不退換,結果聽說市面上米價高,就想耍賴,這不是讓戶部經辦的官員為難嗎?
但翰林院的官那可是皇帝近臣,萬一哪個翰林被皇帝叫去開經筵時把此事提出來,那這事牽扯面可就大了。皇帝給大臣發俸米,結果戶部卻給折成銀子,這分明是置皇帝的法令于不顧啊。
若是正常的折換倒也罷了,偏偏戶部這些人手腳不干凈,折銀看似是給朝官們方便,其實是為了中飽私囊。
大明朝的官俸是以俸米形式下發,因大明朝沒有職田,官員全靠這點兒米來養家糊口,京官往往先被戶部的人克扣一層。
不過比之地方官,京官還算是好的,畢竟京官活在天子腳下,沒那么多貓膩。
地方官就涉及到折鈔、折絹、折布等等折物之法,總的來說,就是不發米,而是發大明寶鈔或者是絹布這些,讓官員自己賣給收購商,而且沒法直接從朝廷兌換銀錢。
到了民間,大明寶鈔、絹布這些東西并非市場必須,被市面殺價殺得狠,官員本來就不多的俸祿,進一步被克扣。
自古以來,明朝當清官是最苦的,你不貪就沒法過日子,貪了就犯了剝皮抽筋的大罪,當個諫臣怕被廷杖,言者無罪根本屬于一句空話,東廠、錦衣衛的詔獄大門隨時為官員敞開,詔獄是鬼門關,進去容易出來難,身子骨孱弱的文官進了詔獄被嚴刑致死之人比比皆是……
沈溪只是做了一件他認為對的事情,就帶來翰林院內的連鎖反應,同時也遭到戶部官員的嫉恨。
哪里來的臭小子,上任第一個月就跟朝廷既定的潛規則唱反調,你一個人鬧也就罷了,現在倒好,整個翰林院的人都不想讓我們撈油水,等著穿小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