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災之后很容易伴隨大旱。
在這寒冬臘月,本來北方地區的田野應該到處都是青綠色的麥苗,即便覆蓋冰雪也難以掩蓋那代表希望的青綠色。但因自秋天開始華北一代旱情嚴重,這時代又沒有足夠的灌溉設施確保農業用水,使得田野間一片枯黃衰敗。
洪水決堤只是影響黃河部分地區的州縣,可大旱卻影響整個華北及中原地區的民生,朝廷從來都是大災發生后才想辦法救治。
秋天開始干旱,如今旱情波及開,危害有多大,尚是未知數,使得地方官有機會瞞報,朝廷如今對于旱情尚未有清醒的認識。
弘治十一年,大明朝廷對地方報災實際上有嚴格的時間限制,“夏災不得過六月終,秋災不得過九月終。若所司報不及時,風憲官徇情市恩,勘有不實者,挺戶部參究。”
但是,這條命令并未有嚴格執行。因為這個時代,地方的消息要傳到皇帝那里,關卡太多。
百姓首先要將事情奏報到里正或者是縣衙六房書吏那里,然后這些人再將事情奏報典史、主簿或者縣丞,知縣知曉后再上奏知府,知府報布政使司或者巡撫衙門,最后才到內閣手中。內閣核實后上奏皇帝,由皇帝下旨賑災。
免稅以及賑災都會影響國庫收入,誰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心生不爽,負責報勘災荒的官員往往要承擔一定責任,因此每一級都會對災情有所遮掩,百姓口中的大災,等傳到皇帝耳中,或者只是一次小災,并且有地方各部門通力配合,災情已經平息,部分官員甚至在賑災中政績卓著云云。
皇帝對此毫不知情,只能下旨獎賞,結果災情沒解決,反倒貪官污吏一籮筐。
弘治皇帝對黃河沿岸的災情治理不可謂不重視,但就算如此,還是讓河南巡撫高明城在地方只手遮天,這足以說明朝廷的這套監察體系有缺陷。但越是太平年景,做官所求越不是依靠做實事升遷,夸大政績有之,但都不如貪污銀錢用來疏通管用。
朝廷在地方派有巡察御史,但這些風憲官很多時候都不敢據實上奏,大多數均留在府城或者省城監督官員,形同虛設。
在這種情況下,沈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繼續向南不管不問,另外就是馬上上奏,讓朝廷知道地方旱災嚴重。
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沈溪是翰林官,他沒有監察和風聞言事的權力,按照流程,就算他要就地方政務和災情上奏,也該與御史言官接洽,讓這些人來代筆,但實際上卻不會有什么人幫他的忙。
地方上并未上奏災情,憑什么讓我去報?槍打出頭鳥,別人都不上奏唯獨我上奏,皇帝會認為我無中生有,為了政績興風作浪。同僚會打壓我,而被我所奏地方的官員更會聯合起來詆毀我。
朝廷官員無論做什么事都不是先以法制和公理為先,而是先從人情和自身安危進行考慮,這大概就是生在封建王朝的悲哀。
沈溪沒打算做這出林鳥,因為他知道做了也屬于無用功,反倒會讓自己成為別人攻訐的對象。
不過沈溪還是認認真真地給謝遷寫了一封信,將中原地區的旱情據實相告。
你謝遷不是自詡為忠臣嗎,我現在告訴你,華北及中原地區鬧旱災了,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派人出來查看求證,甚至不奏報皇帝,看你良心過不過得去,回頭你還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你謝老兒不是總給我找麻煩嗎,現在我也給你找一次麻煩!
雖說這封信沈溪打了小算盤,不過在措辭上,卻是非常誠懇。
沈溪先將一路見聞據實描述,沒有任何夸大的成分,而后沈溪又感懷般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后讓謝遷自己看著辦。
沈溪寫這封信的時候,就好像寫一篇科舉考試時的四書文,力求四平八穩,不溫不火。他從頭檢查一遍,對所有字眼逐一審核,最后他自己覺得,這是一篇滿含拳拳赤子之心的憂國憂民之書,才讓官驛站的人送到京城謝遷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