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院子里,她不允許任何人進她的房間,只有陸曦兒偶爾不聽話進來,別的人就算沒什么眼力勁兒,門口值守的丫鬟也不會允許他們胡來。
沈溪沒有說話,走上前俯首一看,惠娘寫的并不是什么京城生意的賬目,而是汀州商會在福州以及福建、江西、浙江和廣東各地的損失統計。
惠娘這些年的心血全都在上面,失去生意對她的打擊很大,可明明剩下的銀子夠花了,可她始終不甘心,總想東山再起。
看起來是個守財奴,但實際并非如此,她是那種不吝惜錢財的傻女人,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事業心,把復興商會當作她的使命。
等惠娘發覺映照在桌上的身影很高大,并不是女兒到來的時候,本能地受到驚嚇,猛地轉過身,看到是個男子嚇得差點兒沒跌坐地上,可當她發現來人是沈溪時,臉上的震驚突然變成復雜難明的神色,她先是白了沈溪一眼,似是埋怨,又隨即馬上反應過來,趕忙換上一副恭敬之色,起身行禮:“賤妾不知沈大人到來,有失遠迎。”
惠娘欠身行禮時,故意向后退了兩步保持距離。
沈溪心想:“難道是我以前對她的壓力太大,才會令她處處防著我?既然她放不下她死去的丈夫,那我也不必過問她的私生活。”他隨意瞥了一眼,書桌一角擺放著本《幼學瓊林》,這是當初寫給陸曦兒用來作為啟蒙讀物的書,陸曦兒識字后早就把書本拋諸腦后,沈溪不明白為何會出現在惠娘的桌上。
“孫姨說話太客氣了,我是您的晚輩,今天是大年三十,特地過來給您拜年。”沈溪恭敬地對惠娘行對長輩禮,嘴里道,“在這里,我祝孫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惠娘見沈溪臉上果然帶著對長輩的尊敬,心稍稍放了下來,但還是沒敢往前走一步。
“沈大人,賤妾乃是未亡人,不敢有損大人聲名,大人還是早些離開吧。”
惠娘臉上始終帶著謹慎回避之色,也不知她這番舉動是要顧全自己的名節,還是要躲避把災禍傳染到沈溪身上。
沈溪竭力不讓自己真情實感流露,笑著說道:“孫姨怎么如此見外?以前我總是央求要跟孫姨做母子呢!”
提到母子,惠娘一臉的遺憾。
數年前,沈溪連秀才都不是的時候,周氏提過要讓沈溪給她做干兒子,那時因為女兒的反對,她沒有堅持,可現在沈溪已貴為狀元,在朝中地位逐漸提高,她非常后悔沒把握住機會。
她心里悲哀地想,這大概就是命吧,自己是不詳之人,能有狀元公庇護讓她過好日子,也就不再敢奢求其他了。
“沈大人如今貴為朝官,民婦不敢有所僭越,更不愿沈大人聲名受損,請沈大人回府。”說著,惠娘居然直接在沈溪面前跪下,如同見到一地父母官一樣向沈溪磕頭。
沈溪心中一痛,正想上前攙扶,但卻知道惠娘有諸多顧忌,怕接觸她身體后她當場翻臉,鬧得不可開交,可不扶的話又當不起惠娘的叩首。沈溪嘆息一聲,不再阻攔,他的選擇更為直接,同樣跪倒在地,恭敬地把頭磕回去。
要說他對惠娘幫助大,其實惠娘對他和對沈家的幫助更大,當初老娘進縣城,要不是惠娘好心收留,那他和老娘就要早早回桃花村,他很難再有機會上學,那他一肚子的學問就師出無名。
后來更是在自家沒貢獻任何東西的情況下,惠娘接納周氏到藥鋪幫忙,甚至還讓周氏做了藥鋪的二掌柜,之后大家一起合伙做生意,沈溪也只是提供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惠娘在前面張羅。
“沈大人,您這是要折煞民婦。”惠娘流著眼淚說道。
沈溪道:“孫姨不起來,那我就一直跪在地上,當初是孫姨熱心照顧我和沈家人,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我就當替沈家,替自己,感謝孫姨多年的恩情。”
“嗚嗚嗚……”
惠娘從來沒想過沈溪會說出這么感性的話,這兩年來她心中太多的委屈,一時間似乎都傾泄出來,掩面而泣。
沈溪不知該如何安慰,看著惠娘站起來坐回床頭,最后連身子也埋在被褥里哭泣,那傷心欲絕的模樣,非常惹人憐愛,可惜沈溪知道,他跟惠娘之間始終隔著好幾層障礙,不但有俗世禮法的束縛,有周氏、陸曦兒、謝韻兒和林黛等人的影響,更有惠娘那道堅固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