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瞇了下眼睛,看著階下須發皆白的七十老翁,思緒翻騰,觸動極大。
他對臣子的情況有過調查,至少是看過不少履歷,鄒元標的這段經歷他是了解的。
而且,在他劃定的范圍內,鄒元標可是板上釘釘的“東林黨”。
不僅是,鄒元標還是“東林黨”的重量級人物,與顧憲成、**星并稱為“東林黨三君”。
“微臣還有《和衷諫疏》奏上。”鄒元標再次躬身,將袖中的奏疏高舉過白發蒼蒼的頭頂。
朱由校接過宮人轉呈的諫疏,打開看了看,合起來收好,說道:“既是諫疏,退朝后朕再細看。”
“眾卿——”朱由校抬起頭,目光掃視,征詢道:“為張居正恢復謚號一事,你們可有意見?”
耶?皇上沒問“卿等以為如何”,而是問“可有意見”,再從問話的語氣輕重判斷,皇上基本上是肯定了鄒元標的奏疏。
“臣附議。”御史方震孺躬身奏道:“皇祖之初政,事事嚴明,江陵之相業,事事綜核。既于國有大功,當予其應有之榮譽。”
御史周宗建上前奏道:“張居正留心邊事,然后有隆、萬五十余年之款貢。鄒大人所奏甚是,臣附議。”
“臣附議。”首輔葉向高躬身奏道:“張江陵為相十年,海內安寧,國富兵強,其功不可沒。”
本來是想廷議,或是內閣擬議請圣上批紅,沒想到皇帝如此性急,當場便要拍板。
但大勢如此,為張居正鳴冤叫屈的從萬歷后期便有,只是不太敢明言。這件事情能否通過,最關鍵的還是圣上的態度。
這就等于承認自己的老爹或爺爺做錯了,承認老朱家對不起張居正,這話只有皇帝認了,張居正恢復名譽才是水到渠成。
“內閣擬旨,張居正有功于社稷,著即恢復官爵謚號。”少年皇帝沉聲說道:“尋訪張居正的后人,有官者復原職,無官者重加撫恤。”
“臣等遵旨。”
………………
人啊,實在是太復雜的動物;人性,也只有在水落下去后,才如同水中石頭般真正顯露出來。
張居正在位時,大權獨攬,連皇帝都懼他三分,更何況朝廷中的官員。
可在他死后,皇帝一翻臉,那些清算揭發、落井下石的,卻多是張居正提拔重用的大臣。
而之前跟張居正不和,或是不對付、有沖突的大臣,卻敢于冒著觸怒皇帝的危險,為張居正辯解,使其免于被開棺鞭尸。
幾十年后,卻是這么一個被你打斷腿,還差點弄死的家伙,為給你平反而奔走奔號。
張居正啊,若是地下有靈,不知你該作何想?
鄒元標啊,你要是早有這樣的感悟,當年又何苦屁股開花、腿打折,差點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