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北風凜冽,卻無雪,因為這是嶺南。
山巒疊嶂,兩條河流匯在一起,蜿蜒南流,匯合口處河段,如同“丫”字。
河口下游,西岸,為衡州州治曲江,曲江東南方向,河東岸,大量船只靠泊,岸上營帳此起彼伏,營地里升起裊裊炊煙。
這是來自廣州的兵馬,乘船沿著湞水逆流而上,抵達衡州州治曲江附近。
隨后會走陸路向東走,沿著河流東支,趕赴大庾嶺,守住嶺表的北大門。
一艘小船離開曲江城東碼頭,往東岸而去。
衡州刺史歐陽頠,站在城南墻頭,看著離去的小船,以及遠處對岸的軍營,面無表情。
廣州刺史、曲江侯蕭勃以心腹傅泰為前軍都督,率兵北上,意圖控制衡州始興郡地界,與朝廷派來的大軍對抗。
傅泰出發前,蕭勃就派人來曲江見歐陽頠,聲稱如今奸臣篡權,為一己私利,意圖禍亂嶺表,所以請他協助自己,保嶺表一方平安。
所謂“奸臣”,指的是輔政藩王蕭范。
所謂“為一己私利,意圖禍亂嶺表”,指的是朝廷認為蕭勃在嶺表挑唆豪族叛亂,意圖養寇自重,所以要派兵討伐。
蕭勃當然不承認自己意圖不軌,歸咎于鄱陽王蕭范為一己私利,置嶺表大局于不顧,擅動刀兵。
為的是擴充其實力。
對于歐陽頠而言,事實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這世道沒有公道。
如何權衡利弊做出取舍,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
毫無疑問,朝廷大軍遲早要攻入廣州番禺,蕭勃輸定了。
因為廣州刺史一職,是朝廷任命的,嶺表豪強畏服的不是廣州刺史這個人,而是建康朝廷的實力。
現在,朝廷說蕭勃是叛逆,蕭勃就是叛逆,沒了大義名分,蕭勃無法招架各地豪強的群起圍攻,更別說抗衡南征的官軍。
但在那之前,曲江可能撐不到朝廷大軍抵達,就會被蕭勃的軍隊攻破。
若他現在開城,讓傅泰兵馬入城,可保一時平安。
然而朝廷大軍一到,蕭勃遲早兵敗如山倒,屆時自己是要臨陣倒戈,還是做個階下囚被押赴建康等待發落?
若要臨陣倒戈,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傅泰不可能不提防他,肯定要他交出家眷為質。
屆時,就算臨陣倒戈成功,兒子卻死了,他一個知天命的人活下來,沒了兒子,有什么意思?
所以,歐陽頠想要拖延時間,敷衍傅泰使者一通,現在對方回去復命,恐怕傅泰沒那么傻,真會等上一陣子。
對方可能會先去大庾嶺“關門”,后續再有兵馬過來,就會攻打曲江城。
如果南征官軍被堵在大庾嶺附近,曲江沒有外援,只能硬扛。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投向蕭勃的,要竭盡全力守曲江,能守多久是多久。
實在守不下去,讓兒子突圍,走西北方向,去湘州,好歹留下香火。
歐陽頠正思索間,兒子歐陽紇走來,向他稟報城防事宜。
歐陽紇二十出頭,雖然年紀輕輕,卻能征善戰,常替父出征,討伐衡州地區蠻夷,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帶兵將領。
歐陽紇看著東岸軍營,問:“今夜,他們會偷城么?”
“應該不會,他們應該先去大庾嶺關門。”
歐陽頠緩緩說著,又笑起來:“但也許會來個出其不意,所以還是得提防。”
“今晚,由孩兒值夜吧!”歐陽紇主動請纓,歐陽頠點點頭,不說什么。
就在這時,曲江城東、河流東支方向,岸上塵土大作,似乎有不少騎兵疾馳而來。
與此同時,有號角聲響起,看樣子是傅泰布置在東面警戒的哨兵,吹響號角向大營示警。
自東往西而來的騎兵,沖得很快,到了河口轉往南面,直奔傅泰大營而去,動作迅速,根本就沒給大營多少時間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