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活人批殃才有的,混混們簽字畫押,以彰顯自身的膽氣,同時也有生死狀的意思,萬一有人反悔鬧成了官司,便拿著殃榜上他的手印給官府看,好確認他自己認了這條命。
這平日里,誰給活人批殃榜啊!
所以一應程序,都按照混混們那套來。
直沽城里打鬼官司的劉道元手攏在袖子里,在旁邊看熱鬧,看到水下撈尸隊的漢子一個個穿好了水靠,手中拿著墨侵的繩索,就要入水。
他伸著腦袋,大聲道:“別怕!要是真死在
大家知道他這個人雖然嘴臭,但沒什么壞心思,是個相當講義氣的人。
所以也不和他計較,一個個噗通一聲,鴨子似的栽秧跳入河里。
老隊長一馬當先,游到一具浮尸面前,繞到它后面,用手中的墨繩繞住了它的腦袋,那是一具男人的浮尸,應該是碼頭搬運的力工,身體粗壯,在水中雖然有些浮腫,但卻還能看出面貌來。
這趟活計兇險,所以先易后難。
撈浮尸反而不怕男人的尸體,男人的浮尸都是趴著的,不會突然睜開眼睛看你。而女人陰氣重,小孩不出事還好,一出事有可能就要命,這兩種人的尸體都是仰著的,一旦睜開眼睛看到你,十死無生。
無論是水鬼也好,找替身也罷,就是漂子詐尸,老隊長祖傳的撈尸行當,都有辦法可解。
一旦浮尸睜眼,沉尸閉口,那都是大兇之兆。
但若是浮尸睜眼全白,沉尸閉口憋氣,便是神仙也無法可救。
老隊長才繞住一具尸體,就感覺水底下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腳脖子,但他不慌不忙,憋氣沉入了水中,果然看到一雙發青的手抓住自己的右腳脖子。
他將一條紅線系在了那只手上,很快那只手就松開了他的腳,直直沉入了海河中。
就在老隊長以為事情解決了,準備探頭上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腳脖子上系著一根看不清顏色的繩子,上面綴著一枚銅錢。
他看著眼熟,便順手摸了下來,在手中一搓,拭去上面的綠藻,卻見上面天圓地方上四個銘文:“驅惡辟邪!”
老隊長腦子一懵……
這錢是花錢,也叫壓勝錢,本是人們仿照了銅錢用來驅邪祈福用的,原本出自宮里,用的是金銀,銘刻著吉祥話,所以也叫宮錢。
而這一枚驅惡辟邪錢,老隊長恰好知道,這是一枚宮里流出的胎錢。
乃是甲子大歲的時候,皇帝命欽天監造了一批錢母,用作壓印泥范,熔鑄金銀宮錢,其中一枚不知怎么的流入一個小太監手里,他出宮的時候,便當成尋常的銅錢花掉了。
如此幾番波折,便流入了老隊長父親手里。
他年幼的時候,身子不好。
父親老說要把錢給他,小時候也是掛著這辟邪宮錢長大的,但每逢出活的時候,無論他在哪玩,母親都會找到他,把宮錢掛回父親的身上。
這紋路他小時候,摸了沒一千次,也有八百。
這一刻,老隊長在水底劇烈的掙扎了起來,死死拽著那一枚花錢,向下鉆去,想要找到那被他系上紅繩的手。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撈尸撈了一輩子,沒撈上來自己的父親。
但他在水下張望,卻發現四周的人影綽綽,仿佛這不是海河之下,而是人潮洶涌的東城門口,河面上的尸體密密麻麻叫人害怕,但河底下的更勝十倍。
老隊長這番運動稍稍激烈,竟然氣息不穩,在水下吐出了一串氣泡。
這一刻,周圍閉上眼睛,逆水而上的尸體盡數……睜開一片慘白,沒有瞳孔的眼睛。
周圍的尸體伸出了手,密密麻麻,一片慘白的手在河底猶如水草一般招搖,老隊長感覺水流包裹著自己,向著那一片手臂形成的叢林而去。
他身不由己,向著河底的尸林墜落。
手腕上的紅繩已經發黑……
那一刻,他緊緊拽在手中的辟邪宮錢突然碎裂,拉住他的水流也驟然混亂,老隊長整個人天旋地轉,混亂之中,他被一只手托到了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