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暴雨終于停了。
清亮的雨水從亭臺樓閣上飛濺而下,混著黃濁的污水飄著枯枝爛葉,打著卷地奔向被鳳尾竹包圍著的小湖。盛開著荷花的小湖一改往日的平靜,徹底成了黃湯池,泄洪口轟隆作響。
來單位值晚班的賈棟材,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個無比真實的惡夢除了告訴他要上進外,其實什么鳥用都沒有。對于出身貧寒的他來說,無非是三條路:要么給私人打工、要么給國家打工、要么給自己打工。
第三條不可能,新昌就是個屁大的地方,稍微賺錢點的生意都讓當官的、當官的親戚朋友占掉了,還輪得到他?
第一條更不可能,父母咬牙供他念大學,可不是想供個打工仔出來。跟他們是說不通‘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他們只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高’在古代是當官,現在就是進機關當吃國家糧、當干部。如果他賈棟材敢說出去打工的事,不講他老娘能氣得拿腦殼去撞墻,;連好脾氣的老爹都會掄起棍子教育他什么叫’子不教父之過‘。
再說,給私人打工能賺到錢?有兩個同學在沿海混,一個月兩千多塊,看似是工資高得很,刨掉開銷又能存幾個?
思來想去,只有給國老板打工靠點譜,但先得爬出這該死的公園再說。
因此,賈棟材打定主意多關心時事,為明年的公務員選調提前準備。象他這種一沒路子二沒錢的人,想選調成功,只有成績比別人優秀得太多,多得人家開卷考試都考不過他,才有那么幾分希望。
把那輛除了車鈴哪都響的破車停好,賈棟材看到公園門口那輛掉漆的黑舊桑塔那時,習慣性地裝作沒看到。這車是黃局長、黃所長、黃大仙的,這天氣還跑公園里來,十有**是不放心江義他們那幫人,特意跑來督促檢查。這不關他事,他是綠化股的人,公園里的事歸公園股的人,要不是公園股女多男少,他連晚班都可以不值。
人高馬大的賈棟材走下還淌著污水的臺階,操近路去辦公室時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轉身走向月亮門里的旱冰場。說實話,賈棟材很怨恨將他強行弄到這的黃大仙,卻又不得不佩服這位黃局長,沒法真的眼看著領導都帶了頭,他當下屬的還裝作不知道。
成立園林所,整治公園的時候,賈棟材還在省大讀書,但以前的公園是個什么鳥樣?荒草叢生,垃圾遍地,湖里半湖解放草、半湖水葫蘆,熱天里臭氣薰天,市民們怨聲載道,管著公園的文化局愣是裝作沒看到。黃局長兼任園林所所長后,短短半年時間,雖然這些亭臺樓閣還是陳舊不堪,但公園里干干凈凈還花木蔥蘢,更不要講臭水湖成了荷花池。
賈棟材慢悠悠地走過了月亮門,穿過一片連綿的含笑樹林,來到了破舊的兒童樂園門外。這里以前是旱冰場,其實建的時候相當不錯,讀高中時賈棟材哥倆沒錢玩只能來看看新鮮,但宿舍里有幾個同學把屁股都摔得烏青生疼,還樂此不疲。可惜的是,旱冰在小縣城里水土不服,也就是剛建起來的時候紅火了一陣,后來就沒什么人玩了,收的那點錢還不夠修鞋子。
園林所成立后,接手公園的黃局長索性把入不敷出的旱冰場關了,又從省城淘來十幾輛舊電瓶車,把這改成兒童樂園,兩塊錢玩五分鐘,專賺小孩們的錢。
這下走對了路,小縣城里沒有什么新鮮玩意給小孩玩,獨生子女們又都是小皇帝、小公主,這里就成了小皇帝、小公主們的天堂。一到周末,這里便熱鬧非凡,想坐電瓶車的小皇帝和小公主們得排隊,還帶動了冷飲、零食的售賣。
錢賺到了,所里的人也得了好處,除去交給所里5000塊錢場地承包費外,前年、去年每人都發了**百塊錢,抵得上職工們兩三個月工資。不過,窮得響叮當的賈棟材也不眼紅,因為別人跟風太快。上個月就有人在小廣場擺電瓶車做生意,而且都是新電瓶車,這的生意立即少了很多。
今天的雨還是太大了些,公園的地勢又太低了些,正當賈棟材趟著黃濁的積水自我安慰時,沒提防腳下踩塌,重重摔在地上的污水里,水花四淺。這一摔也把他摔清醒了些,黃局長確實耽誤了他,但總這么僵著也不是辦法。起碼一點,如果自己能通過選調離開這該死的公園,還得人家蓋那個同意調出的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