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個平方米的四人間病房,水磨石的地面,刷著白石灰的墻面,幾張紅色塑料圓凳,這間醫院里特意給黃局長騰出來的單人病房,簡陋得連個獨立的衛生間都沒有。
縣長、常委副縣長再加上政府辦主任、黃局長,縣里幾個重量級領導或坐在凳子上或坐在折疊床上,商量著林業系統改革下一步如何推進。這場景在十幾年后,無數次被賈棟材在大會小會上提起,用來教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
可現在,級別、地位最低的賈棟材坐在黃局長病床上,連罵娘的心都有了。
沒錯,只要找得到銷路,育苗的凈利確實能達到40%左右,但城郊林場所屬的苗圃也能達到?不要說40%,即使能達到30%,城郊林場的一正兩副也不會被黃大仙送到反貪局去吃老米飯。
“棟材,現在你是書記,表個態!”
領導是天,天要晴空萬里,天要刮風下雨,還能怎么辦?
頭皮發麻的賈棟材剛想咬牙表態,卻見催他的盧副縣長嘴角抽了抽,突然福至心靈。剛才他給李縣開車門、護頭的時候,被領導留著面子得訓了一句,可見李縣長不喜假大空。
稍一猶豫,賈棟材決定賭一把,賭李縣長在壓任務的同時,不會那么不切實際。
“盧縣,這態我沒法表。殺頭的買賣有人干,虧本的生意不可能有人做。
我承認,城建局的苗圃凈利能達到50%左右,但城郊林場也行?黃局親自帶隊去苗圃里查過賬,應該很清楚他們的農資比市場零售價還高12%,如果再加上別的問題,他們的凈利能達到25%就相當不錯了。
盧縣,如果我答應降價30%,苗圃至少虧50萬以上,我拿什么去填這窟窿?我們不是全額撥款單位,自己要賺60%的工資!”
腦殼上纏著紗布、左臂打著石膏的黃局長直冷笑,嘲弄道:“棟材,你去年買的農資比市價低了25%,你該不是想明年去進一批農資按市價賣給苗圃吧?”
癲狗,神經病!
黃大仙即使是林業局長但不是縣領導,而且以前兩人又不沒吵過,一直裝孫子的賈棟材當即發作,針鋒相對道:“好笑,我幫你們省錢還省出鬼來了?
哼,要不是您老人家把我搞到園林所去,做得比農民苦拿得比小工少,我兄弟能恬著臉去求爺爺告奶奶?”
黃局長也拉下臉來,嘲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住嘴!”
眼看著兩人要吵起來,臉色陰沉的李縣長斥責一聲,兩只斗雞立即閉嘴,簡陋的病房里氣氛凝重。
領導們也難,縣里去年的真實財政只有不到四千萬,政府的日子過得緊巴巴不說,連上解資金都得寅吃卯糧。現在攤上長江防護林這樣的政治任務,兩年之內就得掏出千多萬去造林,每年六七百萬的缺口怎么補?
“所以這是政治任務,不容你討價還價!”
主要領導都發火了,賈棟材又能如何?可他剛想硬著頭皮表態時,背上被半躺著打點滴的黃局長用膝蓋狠頂了一下。也虧得兩人搭過班子,又經常在一起喝酒扯蛋,賈棟材立即明白過來,這是伸手要權的極好機會。
佯裝為難一陣,賈棟材悶聲道:“老板,您老人家發了話,前面就是個火坑我也只能閉著眼睛跳,但也請您把我腦殼上的金箍圈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