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強烈希冀,希冀那水中的倒影能自暗沉沉的水中走上來,走到我的面前。若世上另有一個我,來到我面前,我將如何處之?
然而世上只有一個我,即便我的影子也不可能日日在我身旁。
這影子不該是我所求之不得的。
到底我想要些甚么?
我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奇詭的夢,夢中那落魄的賣字文士。“之所以街頭賣字者,平生志向耳!”我清晰記得,夢中他如是說。
甘于貧賤,唯愿以才自傲,這才是真文人真雅士,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昔時竹林七賢的名士風范,想必也不過如此。
可惜他只是個夢中過客,世上難覓。更可惜即便在夢中,我業已傷了他,令他惱怒而去。
群玉打開房門,向我一禮,微笑道:“小娘子已好得多了,郎君不必憂心。”
我點點頭,走入房內,清咳一聲道:“小妹,哥哥來了。”耳中聽得她嬌慵地應了一聲。轉過屏風,只見她已在床上坐起,我忙一步跨過去,替她拉起被子掖好,又示意群玉去拿外衣,道:“病還未好,還是小心些為好。”
妹妹向我嫣然一笑道:“微恙而已,哥哥不必緊張。”
我仔細嗅了嗅,沒有嗅到幾絲草藥味,故意沉著臉道:“今天是不是沒有喝藥?”妹妹忙道:“已經喝過了,不信,你問群玉。”我向群玉看去,只見她面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我頓時心知妹妹撒謊,正要說話,忽聽外面鼓聲響起,必是有重大軍情來報。
妹妹趁機道:“有軍情!哥哥快去,休要誤了正事。”我無奈,只得道:“好,我這就過去,你自己好生養病,要按時喝藥。等你病好了,我讓無思陪你去玨州城里游玩。”
妹妹卻不悅道:“我不要耿副將陪我,他最無趣,從來不肯笑一下。我只要哥哥陪我。”我想起耿無思中毒一事,正要道還不是你四哥害的他,妹妹已催促道:“亞父在等你了,快去罷。”我只得咽下要說的話,溫言道:“好,等你好了,哥哥陪你。”伸手摸摸她的頭發,又向群玉叮囑幾句,于是去了大殿。
殿中亞父張遠已到,連甘允都已到了。
郭靈老遠見到我,便喜上眉梢地上前稟報道:“郎君,得斥候營快報,郭隨憤恨趙儲芫掘其祖墳,已發兵六萬,派大將王旁率領,出羽城關攻打趙儲芫去了。”
此事出乎意料,我怔了一怔,道:“難道郭隨如此愚蠢,竟相信掘他祖墳的是趙儲芫?”
亞父笑吟吟地道:“即便郭隨明知不是趙儲芫掘的墳,他要找人出氣,也只能找趙儲芫。誰叫他那祖墳是在趙儲芫的地界呢?”
張遠也笑道:“祖墳被掘,全天下都看著郭隨,他豈能無動于衷?”
言眺頓時跳了起來,拍掌大笑,向我得意道:“三哥,怎樣?我沒有惹禍,倒是有功吧?”我瞪他一眼,道:“即便有功,也是承奉郎有功,哪有你的功?”
一旁甘允已躬身道:“謝主公夸獎。”
言眺不服氣地道:“承奉郎的計雖好,也要三哥肯用才能奏效。若非我先斬后奏用了此計,又怎會有此效?”
我冷冷地道:“郭隨愚蠢又好面子,才會明知中計仍然為之,若換了朱襲霍威,恐怕非但不能奏效還會引火燒身。”
張遠點頭道:“主公說的是。朱襲霍威倆人更為奸詐。”
我見言眺神色仍悻悻然,心知此次若不嚴懲于他,今后恐怕劣性難改,厲聲道:“此次你擅做主張,險些惹出大禍,我定要嚴懲不貸。罰你今日午后率本部三千人,去瑜州替孫貴立守祖墳,不得我令不許回山。”
言眺跨著臉,方向亞父看去,我已搶在亞父之前道:“這次亞父求情也沒有用。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亞父捋一捋須,正色道:“意兒言之有理,我軍也須嚴防他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眺兒不必不悅。”言眺看看亞父,又瞧了瞧我臉上神色,不敢再說,只得怏怏地去了。
一旁甘允惴惴不安,向我告罪。我擺手道:“承奉郎不必自責,我四弟的為人我自然知曉。若有下次,及時告知我即可。”
耿無思忽地開口道:“主公,郭隨與趙儲芫開戰,我看我軍似有機可乘,不如請亞父與大將軍思謀圖之。”
我向眾人掃視一圈,躊躇道:“無思,你意是否我軍出鳳皇關攻打郭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