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我下令撤去層層兵士與親衛,獨身走入北庭院中,在黑暗中仍是一眼便看到一株枝葉扶蘇的臘梅。
群玉一日曾說起過,那是蕭疏離特意從不鳴山移栽過來的。
可笑,倒顯得她如何珍視這段結拜之情。可如今呢?言眺當著我的面,殺了我妹妹,即便我口口聲聲許諾愿將天下給她換妹妹一命。
她們一個兩個都是瘋子!都有源自蕭夫人的瘋病。若言眺是瘋子,蕭疏離作為蕭夫人的親女,只會比言眺瘋得更厲害!
窗戶從屋內支起,蕭疏離從屋內看到了我,隨即房門打開。
我暗中戒備著,慢慢走進屋,以為會看到怨恨痛苦和憤怒不甘,卻看到了一張毫無怨恨的臉。也是,她有什么要怨恨我的?我只差沒有死在她們姐妹手里。
她長久地注視著我,開口道:“三哥,我不知道言眺為何要殺九妹。
我也久久地注視著她,慢慢道:“我不知道言眺是誰,不知道你是誰。”
一絲迷惘從她臉上閃過,猛然間我想起了兩個月前水仙池邊的自己,所有的怨恨痛苦和憤怒不甘都只屬于我,她與言眺謀劃了這巨大的陰謀只為了坐收天下,何來的痛苦與不甘?!
想到妹妹近在咫尺,我卻救她不得只能眼睜睜看她送命,我只恨面前站著的是蕭疏離而不是言眺,否則車裂,寸磔,炮烙,我哪樣做不出來?
我切齒道:“你的表兄,不,表姐,何以非要我妹妹的命?何以非要當著我的面殺她?何來的深仇大恨?”
蕭疏離道:“我的表姐是言家的二娘拔,她因想做一番事業,因此假借二郎眺之名,與你結拜。她唯一隱藏的只是女子身份,其他對你并無任何隱瞞。她對江山也并無非分之想。”
她面上迷惘更甚:“我也不知她為何要殺害九妹?她二人素來交好,即便九妹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她也不必殺她。”
她愈是迷惘,我愈是憤怒,只因我心中的迷惘更遠遠甚于。
“好,她想做一番事業,女子身份不便,因此她喬裝打扮,好成為我的兄弟手足,好成為南劍之盟的副盟主,好提領虎賁軍。”
我忍不住高喊出聲:“那她為何又要半途而廢,自揭身份,到我面前來袒白,告訴我她是個女子?”
蕭疏離的臉白了幾分,道:“她……果真如此.…….”
我怒道:“她為何不裝到底?為何不等到我登基稱帝,再來做我的一字并肩王?”
怒火愈甚,我心底深處的一個疑問卻也愈清晰:“她若有心殺我,我早已死去多時,她卻為何始終不愿殺我?只是定要將妹妹殺了?”
我始終不愿深思這個疑問,始終不愿去想其他的可能。無意間抬頭撞上蕭疏離的雙眼,不禁慌亂轉過頭去。
蕭疏離慢慢道:“她畢竟是個女子,她喜歡上了你。”我喝道:“住口!我林睿意還缺女子仰慕不成?她喜歡我,所以當我的面不顧我苦苦哀求殺了我妹妹?”
我氣急敗壞,滿心厭惡,一時口不擇言道:“她是你家祖傳的瘋病發作了么?她要替你奪天下,要殺的不該是我么?為何找上我妹妹?”
最后一絲血色從蕭疏離臉上褪去,她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狂怒之下,我也瞪視著她,毫不退縮。
我看著這張我從未看清楚的臉,此時更是恍惚。這張臉,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虛情假意。
我卻信賴她。因為妹妹信賴她。
當日朱襲演給我看的傀儡戲,竟沒有一分一毫是假的。我從一開始就陷在了她和言眺的陷阱之中!
而我竟如此愚蠢,從頭至尾沒有過半分懷疑。
她看著我,漸漸恢復幾分血色,道:“替我奪天下?”
眼神中看不出半分偽裝。
世上總是有人,能完全掩藏盡心中所思所想,不在面上流露半分。我面前便有一人,精通此技,爐火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