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我已投胎轉世?我不禁攤開左手仔細看掌心,掌心中燙傷的疤痕仍在,與同袍們浴血奮戰的情景也歷歷在目,疏離對自己刺下那絕望一劍所造成的可怖傷口也清晰在我腦中。我不曾轉世,我仍是林睿意。
或許,我是在夢中,一個極長極長的夢中。
草叢中忽然響起窸窣之聲,我轉身望時,只見一個少女正向我走來。她甫一看到我的臉,竟忽然尖叫一聲,連退三步,幾乎要奪路而逃。
定是我臉上仍有戰場血污,嚇到了她。
我忙扠手一禮道:“小娘子莫怕,我并非惡人。”她遠遠打量著我,仍是不敢靠近,只惶恐道:“你是誰?怎地來到這里?”
我答到:“在下姓林,家中排行第三,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迷失在此。”
那少女又道:“那你又要去哪里?”
我一時怔在原地,竟是回答不出我要去哪里。
我該去哪里?積艷山一役,南劍之盟已無人生還,南汀的老家已不再有妹妹與郭靈,妻子杜詵早已長眠于地下,真心待我的疏離連尸首我也未能保住。就連我身邊親近的吳悝、王祁都跟我陰陽兩隔了。
我看著眼前的少女,看模樣她正與妹妹一般大小。
我又想起了睿琛,想起童年的她依偎在母親懷里咬果子,我剛開始臨摹字帖,坐在父親膝上聽父親點評,那時尚年幼,全然不知這場面便是“幸福”兩字的全部含義……
如今四人之中只留我一人在這世間。
我猛然跪倒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條手帕顫抖遞到我的面前,那少女口中卻惡狠狠地道:“你莫再哭啦,哭得我心煩,我不再問你便是。”
我接過帕子抹了抹淚水,抬起頭來,她不禁倒退一步,滿面都是恐懼與厭惡之色。我疑惑頓生,從來沒有人看到我的臉會是這般如見鬼怪的神情。
我躊躇道:“這位小娘子,你看到我為何如此害怕?是我臉上的血污么?”
那少女定了定神道:“你這丑鬼,不知自己長得丑么?”
世上竟會有人說我林睿意的臉丑?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少女見我不信,拉起我的衣袖,道:“你跟我來。”
她拉我來到一處水塘,我往水塘中看去時,幾乎一跤跌進水塘。
水面上是一張幾乎惡鬼般的臉,塊塊肌肉扭曲,似乎正痙攣時被定在那里,再也無法復原。我不由驚叫一聲,倒退了三步。
這哪里是我林睿意的臉?分明是一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之人的臉。
我不禁又攤開左手,仔細驗看手心的傷疤,實在無法相信我不再是林睿意。
那少女驚訝道:“你竟不知你長得如此丑怪么?莫非你從未照過鏡子?”她又怎會知曉,若在以前,我一天之內照鏡子的次數恐怕比她一個月內照鏡子的次數還要多。此刻,看著我水塘中猙獰的面目,我又如何說得出以前我的臉曾令無數女子沉迷?
也許只是夢,一個極長的噩夢。我不知所措,又走回到原先那棵樹下,慢慢躺下,閉上眼睛,希望盡快夢醒。
再醒來時,我仍在原地,只有心中的恐懼愈來愈甚。我將右手塞入口中,狠狠咬了一口,右手頓時一陣劇痛。這一切竟都是真的,我并未在夢中。我又奔到水塘邊看時,仍是先前那丑怪之極的模樣。我竟真的被換了一張臉。
我無力地跌坐在水塘邊,不由自主伸手去撕扯我的臉,但無論如何用力撕扭,臉總是又恢復到水塘中的模樣。并沒有人將我易容,我確實變成了一個丑怪之人。我再也不是花神讓道林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