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齊政也是接觸過不少下到地方考察的部委代表。
一般來說,這些代表有兩種心態。
要么是一副老好人態度,該看看,該聽聽,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是一副找茬態度,對于地方的一切都抱著批判態度,懷疑安排好的一切。
眼前的賀明哲顯然是后者。
他目光炯炯地瞅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齊政,在等著齊政回答的同時,腦海中甚至已經想好了反駁的思路。
他又不是對農村屁事不知,起碼有一點是肯定的——將農民有效組織起來是一件難度很高的事情。
就拿農業規模化來說,規模化首先要流轉土地吧。但在農村,相當一部分的農民并不愿意流轉自己的土地。在外出務工或經商的農民中,有的即使在城市扎下了根也不愿放棄土地,甚至寧愿土地荒蕪也不愿流轉。
這是由于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仍處于非穩定狀態,部分農民把土地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或是自己最后的保障。尤其是無條件外出打工或無其他收入來源的農民,以及60歲以上的老人,更不愿流轉土地。
那么問題來了,嘉谷系合作社遍地開花的背后,有多少農民蒙受了委屈而無法聲張?
他是知道的,土地流轉被不少縣鄉各級政府視為可以顯現的政績,在推動過程中,各級政府在一定程度上給不愿流轉土地的農戶帶來了無形的政治壓力,尤其是對于不愿流轉土地的農戶,地方干部普遍采用“做工作”的方式,使他們在威逼利誘下“同意”流出土地。
另外,由于很多農戶愿意將土地流出,這很容易對不愿流出土地的農戶造成“群體壓力”——因為農村的任何一片土地都按人口平均分給了每個農戶,若想流入連片的土地,必須征得所有涉及農戶的同意。若大多數農戶同意流轉,就算有人不愿意流轉,但他的地卡在中間,而周圍人愿意流轉,這樣就不好意思堅持了。因為人總喜歡與大眾保持一致,而不愿被看成“異類”。
嘉谷系合作社的農民就都那么聽話?都唯嘉谷馬首是瞻?賀明哲一點也不相信。
這樣的問題,提出類似問題的考察代表,齊政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張司長就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齊政也露出淡散的笑容:“如何贏得農民的信任?嘉谷的法寶是不與農民爭利。種子、化肥、農藥等各種農資,分毫不加出售給農戶,降低農資成本;收獲的農產品,與農戶簽訂購銷協議,保證收益高于自種……像我們這樣能為他們謀利而且重信譽的公司,農民不聽我們的話,聽誰的話?”
“就這么簡單?”賀明哲心中怒吼:要是都這么簡單,誰做不到啊!憑什么就你嘉谷獨樹一幟?你這三言兩語的,敷衍誰呢?
他覺得齊政這“軟綿綿”的答案,讓他辯駁的期待都降低了不少。
但齊政半點與他爭辯的心思都沒有:“聽著是簡單,但百聞不如一見,你何不自己觀察呢?”
眼瞅著一臉淡定的齊政,賀明哲在心里“哼”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嘉谷肯定在前面安排好了一切。
雖然他們的考察沒有提前通知,但部委有時候漏的像篩子似的,他毫不懷疑嘉谷能提前收到風聲。
誰還沒點人脈呢?
賀明哲還想說什么,張司長卻擺擺手,率先向前走了。
賀明哲綴著張司長和齊政,并看著齊政懶洋洋的背影,心里默念道:我一定會找出破綻的。
入冬的中原大地,麥田綠意漸濃。在嘉谷系一個合作社的麥地里,遠遠地看見幾位社員正在察看冬小麥長勢。
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這些社員們一個個年紀都不小了——看上去起碼五六十歲了吧。
包括張司長在內,既感到驚訝又不是那么驚訝。
不驚訝的地方在于,五六十歲的農民依然耕田種地,在農村是很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