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嚎,跟著跪在后面的一干人都跟著號起來,弄得孟大人的院子就像在辦白事一般。
孟鐵頭趕緊躬身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諸位父老鄉親還請起來說話,如此孟某當不起,當不起!”
雖然一副青天老爺的口氣,可他心中卻暗暗納悶。
看樣子,來的人多是本地的富商,亦有幾位總甲,雖說不算“縉紳”,也是城里有頭有臉,府衙門里說得上話的人,這么呼啦啦都跑到自己這里來哭號做什么?
他自問,在這揚州城中,自己原本不過是個“吃閑飯”的,要說地位,怕是連給軍門大人逗樂取笑的清客相公都比不了,也就是因為不久前奉命治了一支新軍,他才成了提督府的“紅人”,儼然有了幕府“武班底”的意思。
但是,正因為沾了個“武”字,前來結交的,多是各路丘八和地方文官,縉紳大戶卻絕少來和自己應酬。
現在,這一群“民意代表”突然來找他,不問可知,必然是為守城之事了……
程老爺卻不肯起身,葡伏在地上繼續嚎道:“孟大人,你要救一救這揚州城的滿城百姓啊……”
“到底所為何事?請程老爺起來說話,起來說話……只要我孟某人幫得上忙的,一定竭力。”
孟鐵頭見這富家翁涕淚橫流,看樣子不全是做作,心中一緊:莫非是那幫浙江潰兵又在城里擄掠?
城里雖然亂,但是大體上的秩序還保持著,馬進寶的督標人馬依舊在街面上巡邏。
“孟老爺!自打馬軍門帶著一眾將佐來到本地,揚州上下都是盡心竭力的報效……”
程老爺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爬起身來,抹著眼淚道,“犒勞的酒肉銀子,軍中所需的糧草,哪一次不是妥妥當當地辦好的……就說小人,雖不過一個米販子,也報效了五千兩銀子,五百石白米,還有三千石被征購去當了軍食,到現在也只給了三分之一的糧款,小的也不敢說個不字。”
經他這一說,跟著的人七嘴八舌,紛紛嘆起了苦經。
有的說兵爺來店里拿東西,從不給錢,他們也不敢要;有的哭訴說,官府征這個征那個,自家沒有的買了也得送去,一絲兒不敢短少;更有人哭訴說,有兵爺強索婦女“洗衣”,把自家的婢仆送去還不算完,居然要拉家里的女眷,也是花了銀子才算“恩免”了……
這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訴”,弄得孟鐵頭不勝其煩。
這些爛事他知道得多了,當然了,“鄉賢”們來說這些,無非是說自己是“對得起”官府官兵的,為接下來的要求做鋪墊。
“這些事情,軍門大人也是知道的,只不過軍情緊急,一時顧不上軍紀……”
他趕緊高聲道,“弟兄們勞師遠征,又是刀頭舔血的生涯,難免有些叨擾,還請諸位父老多多體諒。”
說罷,他對著喬老爺低聲道:“到底有何事?”
“今日提督衙門里四處差人送貼,說今晚提督大人要宴請城中商民,共商守城大計。”
孟鐵頭點點頭道:“這我聽說了。”
“若是真為了守城,小的們自然是要去的……”
程會首猶豫道,“只不過,內中有消息傳來,說有人獻了三條毒計給軍門……這三條毒計固然可傷得明賊,可是對城中百姓而言,卻是傷敵五百,自損三千的絕戶之策哪!”
聞聽此言,孟鐵頭大吃一驚!
燒城的計劃一直是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雖說城中的縉紳大多已經躲避出城,要么遠遠地跑到了儀真、江都等地,要么躲進了鄉下寨子,但是城里舉人、秀才之類有功名的人還有不少。
一場大火下來,肯定會死傷枕籍,真要鬧出來,雖然可以栽贓給明賊或推諉給潰兵,但是真要有人借機鬧將起來,也不容易收拾。
他趕緊搖手道:“哪有此事……”
說到這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這三條毒計是什么,程老爺可還沒說出來呢!
果然,他發現,老頭那雙哭得老淚縱橫的眼睛里精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