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充滿朝氣的鳥鳴已從山谷飄到山巔,山間一條極淺的小路上,有一個男孩子,一邊走一邊彎腰拔草,想將這條小道踩得更踏實一些。
露珠尚濃,男孩繃緊的褲腳上已經濕漉漉一片,但他不怎么在意,只是每每彎下腰的時候,他都很小心,讓自己背后那大竹筐里的東西不要掉出來,跟他不高的身材相比,這個頗大的竹筐看上去就很沉,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壓出深深的兩道痕跡。
這樣一路走一路除草踩實土地,讓男孩的額頭上也掛了層薄汗,看上去倒與那些嫩草葉間的露珠沒有什么不同。
他微弱的喘氣聲被枝頭那些鳥鳴蓋過去,幾只麻雀追逐著從林子這頭飛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嚷嚷些什么。
男孩站著緩了緩呼吸,又繼續自己這樣看上去枯燥又沒什么意義的勞作,這片荒山里沒什么東西,因為離村子太近,所以連野獸都被獵得差不多了,除了偶爾有人上山砍柴或者采些野菜,沒有誰會這么苦兮兮地往山的這一側跑,還非要開一條新的小路出來——山的另一側已經有一條到山腰的路了,畢竟村民們住在這里好多年踩了好幾代人,早就踩出來了。
男孩不在乎這些,他當然知道另一側有路,這條小路能通到山頂,那里的野草和雜樹更加茂盛,但他來這邊純粹只是不想讓人知道。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太煩,男孩索性小聲地唱起了歌,以他現在的“年紀”,唱起這首歌倒是沒有什么違和感:“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等男孩爬到山頂的時候,山谷間的霧氣都被陽光拂散了,放眼望去,整個山谷間的翠色一覽無余,遠處的村子里有淡淡的炊煙升起,田里能望到有黑色的小點在綠野間穿梭,近處山腳下,瘋長的藤蔓和灌木簇擁著棕黑的樹干,將男孩爬上來踩出的小徑徹底遮掩起來。
男孩享受地呼吸了幾口山頂的新鮮空氣后,才十分鄭重地將身后的竹筐取下來,把里面的東西一樣樣擺在一塊石頭上,這塊橫著的山石剛好是一個到男孩胸口高的平臺。
竹筐里面的東西不少,一個簡陋的木頭架子,只看上去就知道做這東西的人手藝很爛,一塊有些厚重的木板,上面刻著“母宋安瑩之墓”六個字,刻痕歪歪扭扭的,最沉的是一把壓底的小斧頭,幾個作工粗糙的麻袋子被胡亂塞到了最底下,待會兒男孩還得用這些袋子裝點野菜回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摘到些早熟的野棗。
一年的鄉下生活,讓這個身體里成年的靈魂適應得飛快,所以總是絞盡腦汁希望自己過得好一點,或者至少在那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更像個普通孩子,然后想辦法改善下這種苦日子。
男孩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非常特別,從第一眼見到他就能看出來,那一夜他抱著死去的母親萬分迷惘時,這個男人闖進屋里,明明只拿著把斷刀,卻展現出了極凌厲的氣質,讓男孩無比心驚。
后來男人救走了自己,陪著自己熬過了乾京城里那混亂的一夜,然后帶著自己鉆到了這里,這種恐怕在地圖上都沒有名字的窮鄉僻野,他們遠遠地躲開了那個充滿喧囂的京城。
男孩到現在也不知道男人的名字,村子里的人都喊他做木工的秦師傅,但男孩總覺得這是個假名,那一夜他躲在屋子里,分明聽著屋外的人喊出來的自稱是“其竟”之類的話,反正肯定不姓秦的。
男孩將東西攤在石頭上,把木板用幾根樹枝疊在下面架了起來,將那個小木頭架子放到了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個裹成團的油紙包,油紙包里面卻只是一條手帕。
奶白色手帕繡工精巧用料順滑,雖然被男孩貼身帶了很久有些舊,但是被陽光一照,那些緋紅色的繡線仍泛著光,上面一個“吳”字和一個“宋”字,被一同托在花枝上面,取的是共結連理枝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