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村來了一群能干的逃人。
雖然這兩年逃人不少,但是像他們那樣據說從最西邊過來的逃人就很少見了。
起初,大家還以為最西邊來的都是羅剎鬼模樣,后來仔細一看,也跟大家伙長的一樣,黃皮膚黑頭發,并沒有什么不同。再后來,大家也都知道了,原來他們祖上也是漢人,只是躲避戰亂才遷到了西方,現在算是認祖歸宗呢!
當然,認祖歸宗什么的跟燕西村的人也沒半文錢關系,過了起初一段時間的好奇,也就歸于平淡了。據說逃人里在服城防役的時候死了幾個人,這也引起村民的一陣唏噓---畢竟這兩年服城防役可是燕西村里最大的問題。
再后來就是傳出逃人里有偷兒,被陳醴侯的陳管事給抓了現行。本來大家以為這事兒估計又是跟前些年那樣,逃人被流放,最后成為一個大家都要銘記的教訓。
可轉過天來,居然變成這幫逃人佃租了陳醴侯的田地、漁場和荒山。
這一波三折的事情在這生活枯燥的燕西村里可不算小事。大街小巷都在傳。
“那片荒山俺家男人前年就去看過,要開墾出來費老鼻子勁了。”有人說。
“可不是么,俺舅家就是上云村的倉頭,那可是做老了莊稼把式的老手,他親自去看過,那片荒山就算開墾出來了田畝,收成也絕高不過六七斛,有那工夫,還不如去給瓦房驛多跑兩趟燕山衛呢。”有人搭腔。
“也不能這么說,那片漁場還是有些收成的……”
河邊洗衣時,這種婦人間的探討不絕于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純當碎嘴解悶了。
可這碎嘴的時間還沒涼下去,就有傳言說,這幫逃人可個頂個是有本事的人呢。
砌墻壘灶建房修屋的活路都能做,假如誰不信,完全可以去那片茅屋看一看---新搭的灶房,新壘的灶臺,連茅屋前的那塊空地也重新用土填過,既平整又結實。雖然還是那片茅屋,雖然逃人們還是窮家薄業,可看著新嶄嶄黃蓬蓬的院落,總是教人禁不住既羨慕又嫉妒。
不僅如此,逃人們還去醴侯別院,幫著陳管事把房舍都重新修葺一回,順帶著幫那些仆役家也重新壘了灶臺。新灶臺既省柴禾又不回煙,婦人在灶房里忙碌,再不會被嗆的眼睛都睜不開,而且能把做飯時間節省下不少。
對于逃人們的這手藝,村民們是贊嘆不已,手腳快的人立即就邀請他們去給自家壘灶臺,而且他們愿意給工錢。于是在李化羽他們回來前的一個月里,鄧超和王易就成了專門壘灶的泥水匠。
等李化羽他們回來后,他們手上還有四五家的活計沒做完。
可惜的是,也就做了這么點時間。他們畢竟是半路出家,經驗不及當地的真正泥水匠人,壘這灶臺也不是什么高新技術,別人只是在邊上看了一回,也就能學個**不離十,而且做的比他們還要好。
不過他們也不會無事可做。畢竟還有那些田畝和荒山需要照看。漁場里的魚,用上鄧超打造的魚箱養殖,雖說無法侍弄那些半斤一斤的大魚,但折騰那些小魚小蝦卻是爽利的多。一個月下來,也能撈上好幾斤魚蝦來。
為此,逃人們還專門采購了木工刨和木鉆,鄧超的手藝絕對一流,甚至還超前,打造了不少好東西。比如他們自己折騰出的幾種新的鋤鏟撬耙,甚至連耕牛的挽具和犁也都新模新樣,試用一下,居然好用的不得了。于是,周遭靈醒的人家也都偷偷換上了這些新農具。
唯一不好的是,他做的木工活計,動輒要用鐵釘,費了不少好鐵,村里的鐵匠鋪承接了好幾個鐵釘活計,但也忙不過來。再后來,保長蔡官人發話了,不許逃人鄧超再打造家什,原因就是那些鐵釘是鐵器,萬一被胡竭人得了去,那就是資敵的行為。
對于這種說法,大家是嗤之以鼻的---還不是蔡官人有個做匠戶的親戚,想要獨攬這門生意么?!不過誰讓人家是官,他們連民都算不上,只算一群逃人呢!
但就算這樣,也擋不住逃人們的能耐。田間地頭的活計,他們十個人折騰完,就會去工地上攬活。燕西村是燕州府有名的大村,各種活路都有,只要肯下力氣,總能掙碗飯吃。
洪老七對他們這群逃人最好,甚至連瓦房驛替官上拉運物資的活計也會分派一些給他們。等回過頭來看那片茅屋時,整個氣象已經大不相同了。
如今,燕西村的農戶婦人們再聚到一起,只要一提起村南邊茅屋的那些逃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贊嘆一聲:真是一群能人啊!
……
等時間翻過秋去,這群逃人已經與當地人沒有任何區別,與人說話時,鄉間俚語講的比他們還要溜索。
唯一還能看出些不一樣的,便是那群逃人中唯一在洪氏族學念書的林耀先。這少年郎總是不肯將頭發好好的束起扎在腦后,反而是喜歡將頭發垂下一絲兩縷的蕩在眼前,飄來晃去。有時還會將腦后的頭發散開,上面束起,整個一浪蕩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