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來這個念頭是怎么冒出來的,到現在為止,李胤甚至都沒見過胡竭人,倒是之前服役的時候遠遠見過胡竭客商,但如果胡竭人跟他們一個穿著站在面前,他卻是認不出的。
但他在瞥見那幾點光芒時,這個念頭便浮現在腦中,同時,他心底似乎有某種開關被打開,胸口的血液瞬間倒流進腦子,把他整個人的臉都漲的通紅---不僅僅以前出生入死的戰場本能被打開,更有深沉如海的恐懼,如蛇一般緊緊纏繞住他。
盡管李胤之前多少次游走于死亡邊緣,在中東前線,他好幾次差點就被如毒蛇般刁鉆的子彈給直接報銷,但他都活了下來。他依靠的并不是不怕死的精神,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怕死,怕的要命,所以才能活的更久。
戰場上,越怕死的人才越不容易死---當然,前提是要能克制住怕死想逃跑的舉動。
此刻,李胤就很怕,怕的要命,血液頂上頭的結果是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恐怖,心臟也幾乎因為難以忍受的壓力而接近崩潰,他完全是不自覺地張大嘴想呼喊,但喉嚨就像被卡住一樣,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他唯一能做的動作就是扔掉手里的海碗和白面饃,揪住楊敬元的腰帶使勁將他掀在地上,喉嚨里也終于迸出不知在他胸膛中滾過多少次的話:
“趴下!”
但這聲音有點細微,似乎沒躥出他的嘴就消匿于無形,只剩下一個毫無意義的渾濁音節。
旁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說過話,他們只見李胤突然像著魔了一樣把楊敬元掀翻在地,然后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楊敬元。
伍小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連嘴里嚼著的饃饃掉了都沒發覺。好不容易才擠出點精神,但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張口結舌欲言又止地一旁手足無措---難道胤哥兒突然失心瘋了?他叔侄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么?
他艱難地咽口唾沫,又看看把楊敬元死死壓在身下的李胤,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是先把他倆分開呢,還是假裝沒事人一般繼續吃喝。他只好抬起頭,望向那邊在收拾桶盆的老兵,希望他出面阻攔一下。
但那老兵的模樣比他更難看,原本油光滿面的臉色突然變得蠟黃,帶著油花的厚嘴唇此刻也霎時變成灰白色,最詭異的還是倚靠在高臺木柵欄處,正拿著一塊麥餅硬啃的南方兵,兩只小眼睛瞪的溜圓,都快要掉到眼眶外了……
看見啥了?
伍小五好奇地扭過身,順著那南方兵的眼神望過去……頓時,他手里的碗和饃也立刻摔在地上。
一個戴著翻卷皮帽穿著深褐色皮甲的矮壯男人正從西岸的野草叢里站起,那男人手里握著一張弓,弓已上弦,弓和箭都斜指向地面,邁著一點都不好笑的羅圈腿,一抬腳走跨過了那條淺淺的溪流,嘩啦啦地撥開草叢走了過來。
一個,二個,三個……二十幾個胡竭人從野草叢里魚貫而出,他們手里都握著已經搭上羽梢,隨時可以發射的弓箭,幾步就從野草叢中躥到了馬群邊,通靈性的畜生似乎察覺到什么,噴著響鼻不安地騷動起來。
草叢中默不作聲走出來的胡竭人,就這么從騷動的馬群中間走過去,面無人色兩股戰栗的馱夫們就東一拉西一堆的或站或坐,但他們甚至都沒打量這些馱夫和馬匹一眼,似乎這塊地方既沒有人也沒有馬,什么都沒有,僅僅是有幾塊石頭的空地,需要他們繞過去罷了---他們安靜而又堅定地朝前移動,眼里只有兵站,那幾頂牛皮帳篷里,喧鬧的吃午飯聲音還在傳出……
兵站碉樓上負責了望和警戒的哨兵發現周遭安靜下來,這才發現敵人,但是他什么都沒做,只是傻呆呆地看著三五成排,以松散陣型緩慢又毫不遲疑靠近的胡竭人。
兵站里依舊沒有察覺到外面發生了什么,木柵欄的門敞開著,只有那個捏著麥餅的南方兵,空蕩蕩的碉樓上只有一個懸掛在樓頂橫梁上的小銅鐘。
直到胡竭人已經越過場地,到了那派食的老兵面前,碉樓上的哨兵才終于從難以置信的震驚中恢復了一些神智。他張大嘴,手臂伸向銅鐘下的繩索,也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幾個胡竭人同時舉起手里的弓箭,嗖嗖嗖,眨眼間有五六支箭朝他飛了過去。
哨兵抓住敲鐘繩的手臂忽然停滯,接著他就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臉上脖子上胸膛上插著五六支箭,踉蹌著向后退去,靠著支撐碉樓的欄桿,就這么慢慢滑坐下去---但他直到死也沒有松開拽住敲鐘的手……警鐘還是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