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沖,字靖捷,剛過而立之年,易縣人氏,原本家境不錯,有十畝薄田三間門面鋪子,家中雙親俱在,妻子賢惠,還有兩個十余歲的孩子,今年恩科,一連過了縣試府試……可這一切美好都在胡羯入寇事結束了。
易縣大營被焚毀,易縣縣城三度易手,磨盤場更是爆發兩次萬人以上決戰,整個易縣地界都被打爛了,據燕州府衙統計,戰前易縣有人口七萬戶,戰后僅存六千戶。其中縣城更是十室九空,人丁僅余數百,其間慘狀罄竹難書。
當然,這次兵災并沒有讓單沖家中死人,他父母與妻兒因為要陪他赴考的原因,都臨時搬到了府城居住,可這次兵災過后,他的那些產業都毀了,其他親戚的死亡讓父母和妻子都備受打擊,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接連生病。
易縣到府城不遠,所以他并沒帶太多銀錢,以至于家人的這幾場大病讓他頓時一貧如洗。甚至他自己也在前段時間生了病,到現在都還覺得氣喘難忍。
作為家中唯一的壯丁,他不得不在讀書之余還要出來攬工找活,剛剛考完院試就脫下儒衫,跑到這里詢問是否招打雜的伙計。他不敢應聘堂倌小廝等活路,因為堂倌小廝是要去府衙備案入商籍的,一旦入了商籍,他士籍的身份就會被取消,雖然商籍也能參加科舉,但調換戶籍的瑣事會讓他失去這次院試的資格。
可不入籍的人,就只能像趙暄李胤他們當初那樣四處找零工,賺的少不說,還沒有保障。
單沖自幼讀書,雖然壯年,但卻是個文弱書生,水西關碼頭他去過,扛兩袋米糧就差點摔爬在地上;十里鋪的挑夫他去過,可從十里鋪到廣賢門,他愣是走了快兩個時辰,客人還以為他把東西挑跑了,正準備報官呢!
想去商鋪給人算賬,他九章算術都沒看完;想去路邊給人寫信,這活路那么多落魄秀才都搶著做,他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人,誰愿意找他寫?被逼無奈之下,只能去各酒家客棧,幫著洗碗刷盤,掙幾個銅板度日,往往賺的錢還不夠買一升米,全家六口人每天只能喝點稀粥維持不餓死。
這次院試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能順利通過院試,他就能獲得秀才功名,至少今年的秋稅能夠免除,不然十畝水田的秋稅就能把他一家逼上絕路。
“朝廷不是免了易縣今明兩年的賦稅嗎?”張梁棟不解問道。
單沖咬牙說:“不錯,朝廷是免了今明兩年的賦稅,但沒免元豐十六年的啊!”
元豐十六年?
圓圓不解,瞪著大眼睛問道:“易哥兒,現在不是元豐八年么?”
張梁棟已經漲紅了臉,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向桌面:“狗官,居然提前征收元豐十六年的賦稅,國有蠹蟲,民不聊生,長此以往豈不是逼民造反嗎?!”
“噓,我的郎啊,你可小聲點吧!”張柳氏趕緊捂住自家郎君的嘴,緊張地說,“這造反的事豈能隨便說得。”
“如何說不得。”張梁棟氣急,站起身對單沖道:“靖捷勿憂,明日我就與大元去府衙申訴,我就不信官上能忽視我等士子的悲苦!”
王易聽的直翻白眼。剛才還大元君大元君的叫,現在就直呼字了,這自來熟的本事也是沒誰了。
另外,怎么就拉上我了?我同意了嗎?
單沖的遭遇的確令人唏噓,但跟他們之前比起來卻還算好。
最起碼,他還有個念想,當初他們幾個可是連念想都不敢有啊!
思忖半晌,王易謹慎地說:“既然如此,單兄何不投親?”
單沖神色黯然:“我家世代居于易縣,只有兩個遠親在府城,現下就寄居在遠親家中……罷罷罷,若今次院試不過,我也不想甚科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