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面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又想再抄幾家罷?”
賈薔搖頭道:“吳家事敗后,我早先就讓人查了查,內務府那幾家大戶,看著光鮮,其實也多只是維持個架子不倒了。奢靡太過,且向他們伸手的人又太多。這些人家是要拿問的,但搜刮不出太多油水了。全部加起來,變賣之后能有百萬就不錯了。不過先生不必擔憂此事,弟子心里有些路數了,三年內問題不大。”
林如海點點頭,道:“你于此道,的確有把握。可惜啊,若是正經科甲出身,戶部才是你施展能為之處。”
賈薔搖了搖頭,道:“弟子還是想清閑些,先生的苦累日子還沒開始,還請先生務必保重身子骨。”
林如海微笑道:“為師的身體,為師自己心里有數。看著嬰孩長大成人許是艱難,可再活十年,為師還是有信心的。”
承受過夭子喪妻之苦,自己也經歷了生死之大恐怖后,他心境沒有被擊垮,反而更加堅韌豁達,看天地都不同。
再加上開始注重養身保養,林如海自己覺著,身子骨反倒在往好里養。
所以,先定一個十年的小目標……
看著自信滿滿的林如海,賈薔神情卻忽然變得遲疑起來,頓了頓,他咬牙問道:“先生,或許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弟子從來相信文人相輕之說。且,先生雖在揚州鹽政為朝廷為皇上立下大功,于山東更是光彩奪目,可那幾人果真就伏先生,位居次輔之位?就資歷來說,他們其實應該還在先生之上的。”
林如海聞言面色微變,他微微皺眉,看著賈薔道:“怎想起問這些?”
賈薔正色道:“弟子也曾思量過新政,其實想一想,歷朝歷代都不乏有名臣,以敢為天下先之大氣魄,和強硬的手腕,試圖從既得利益群體中,奪下一部分利益來,為國運續命。有的成功了,但也有不少失敗的,下場頗慘。
如今君明臣賢,弟子自不懷疑,經過艱苦斗爭后,能做到新政大行天下。可是弟子觀史,發現即便青史之上曾留名的那些中興名臣,甚至是那些開國名臣,也不是說就真的一心為公。
他們彼此之間的斗爭,也從未少過。
按理說,這樣才是正常的,可今日我瞧著那些人,對于半山公將先生列居其次,好像都沒說甚么,甚至樂見其成?
我就覺得很有些不對,他們該不會在憋著甚么壞罷?”
林如海聞言,眼神有些復雜的看了看賈薔后,搖頭笑道:“我是真沒想到,你從未當過一天正官,居然能想到這些……”
賈薔干笑了聲,道:“弟子只是素來習慣以人性本惡來揣摩人心……”
林如海聞言,有些疼愛的看著賈薔,道:“不需如此,為師能應付得了,也能庇佑得了你平安。”
賈薔笑了笑,道:“有備無患嘛。都說上陣父子兵,弟子也不忍心見您老忙于國事公務之余,還要提防一些明槍暗箭。您放心,我再不會隨意砍宰輔公子腦袋了……”
林如海聞言失笑,他頓了頓,緩緩道:“其實改革新政,正如你所言,是從龐大的得利人群中,奪一部分出來,分給百姓,讓窮苦百姓能喘口氣,有條活路。而說到底,最后是落到戶部財政上的。所以,再從得利人群口中將利奪回來前,戶部的差事是最難、最重,也是最累的。他們目前,自然要先謙讓一番。而等銀子到國庫,到了該分配利益時,那會兒興許會激烈些。而且,眼下他們各自的抱負都要用銀子,對于財神爺,還是供著些的。”
賈薔點點頭,道:“那我心里就有數了……”
林如海笑著提醒道:“莫要胡亂,新政推行天下,其中遇到的艱難,不是你能想得到的,若不能上下一心,至少也要抱著求同存異的心胸,是走不遠的。你眼下為繡衣衛指揮使,更不能亂來。不然,皇上那邊說不過去。薔兒,你要知道,皇上可不止繡衣衛一家耳目……”
賈薔點頭應下,笑道:“先生放心,如今眾正盈朝,我不會亂來的,天下大勢在新政,我自知惹不起,就是提前做些小小的準備……”
林如海倒沒在說甚么,他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著罷。”
賈薔賠笑道:“那弟子先去清竹園,和師妹告個別……”
“去去去去……薔兒!”
林如海正趕人,忽地又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賈薔。
賈薔不解回頭望來,就見林如海雙目看著他,眼睛里是少見的認真,賈薔心頭一凜,以為林如海要警告他甚么關于黛玉之事,忙恭敬道:“先生有何教誨?”
卻聽林如海輕聲道:“薔兒,記住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眼下宮里待你極好,但萬不可輕狂,忘了根本身份。需牢記一言:伴君如伴虎。去罷。”
……
清竹園,黛玉閨房。
月亮窗下。
一張梨花木書桌邊,黛玉單手托著粉腮,黑漆漆的靈秀明眸望著賈薔,見他好久未言后,忽然呼出口氣來,抿嘴笑道:“這是怎么了?臉色這般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