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后一句純粹就是廢話。
馬家花園嘛,當年的京城首富,那還用多說嗎,肯定是頂格了。
就是同仁堂樂家的老宅子和花園子都在,那也沒法和馬家花園比啊,其間差著檔次呢。
畢竟開藥鋪的樂家在京城并非頂層的富豪,還得排在“八大宅門”之下呢。
那么好了,不妨再設想一下,這次前來,就連寧衛民都被馬家花園的舊貌換新顏給驚訝到了。
羅廣亮和小陶就更別說了。
這兩個小子是從小在窮雜之地,大雜院里長大的。
何曾會想得真正富豪的生活,何曾見識過這么一大片宮殿一樣的花園子啊。
大宅門兒終究是大宅門兒,他們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
那絲毫不亞于王府侯門的房屋規模、形制,透著豪闊、尊貴的氣魄,把他們一下子拽入到“樓殿無人春晝長”的陌生處境中。
再加上層層疊疊院落寂寥,越往里走越深,跟沒有盡頭似的,完全就是“一入侯門深似海”的現實寫照。
不用懷疑,無論是青石條臺階、包銅的門檻、還是魚鱗瓦頂勾勒出的天際線,又或是房屋正嵴兩端向斜上方高高揚起“蝎子尾”,都給這倆蹬著三輪車在大花園子里串游的小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就難免讓他們在走馬觀花的途中,生出了一種以為自己身在電影布景中的不真實感。
說“如夢似幻”這個詞兒,可能有點過,但興奮和吃驚卻是必然的。
其實羅廣亮還好一些,畢竟年歲大點,性子也穩當。
自己目瞪口呆也就罷了,不會有出格的舉動。
可小陶卻是野慣了的主兒,難以抑制的興奮中,往往行為就不受控制了,需要一定的情緒發泄。
于是,他對著那空曠的院落,對著那些青瓦白墻,飛檐翹角,肆無忌憚地扯開了嗓子吼唱起來。
“美麗的鮮花在開放,開遍鍋爐房。鍋爐房的窩頭真叫香,我想吃窩頭,又怕窩頭燙,只好坐在鍋爐房旁,等著窩頭涼。”
這首歌曲內容雖然相當樸實,但卻沒有掌聲。
反倒因為突兀招來了羅廣亮的斥責。
“嘿,你嚎什么嚇人一跳在老爺子面前,你別胡鬧”
不過誰還沒有年輕過啊。
康術德卻不在意,反而很理解地說,“算了算了,反正沒外人。吵不到誰,愿意唱就唱吧。”
寧衛民也說,“三哥,你就別拘著他啦。誰讓在大雜院住著,憋屈呢。說實話,勐然遇到這么寬敞的地兒,又沒別人,我也想喊上兩句呢。可惜,咱嗓子不夠敞亮,還沒小陶這兩下子。就不露丑了。”
這么一來,原本被羅廣亮教訓了一通的小陶等于收到了變相鼓勵。
于是馬上又改了快板兒,故意俏皮地開啟津門腔兒。
“來到了天津衛,嘛也沒學會。學會了開汽車,軋死二百多。警察來捉我,嚇我一哆嗦,我連轱轆帶爬躲進了女廁所”
說實話,那鬼哭狼嚎一樣的嗓音,與那古舊龐大的院落,怎么都不相稱。
但那叱吒風云的氣勢,那江湖草莽的豪邁,卻促使這恢弘的老宅院產生了立竿見影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