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寧衛民用電話跟鄒國棟一聯系上,鄒國棟就興師問罪一樣,電話里語氣不善地質問他失蹤了將近多半個月的事兒。
問他什么日本那邊說他回國了,國內也沒見到他
寧衛民只能先行緩兵之計,假借托詞推搪,說見面詳談,尷尬的掛斷了電話。
卻沒想到,按約定時間,他準時走進鄒國棟的辦公室時,卻遭遇到了更為冷漠的對待。
這一天已經是1986年的8月底了。
距離寧衛民上一次來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報道被嚇跑的那天,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
盡管比起前一段時間,公司的緊張氣氛要緩解了不少,但公司還是非常忙碌。
電話聲、打字聲、辦公器材聲響連綿不絕,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前臺的兩個小姑娘也依舊沒休息的工夫,她們在接電話的同時,還要核對模特大賽的邀請函,并且為大賽包裝禮品盒。
除了告訴寧衛民,說總經理宋華桂這幾天特別忙,在外的重要交際活動不斷之外,她們就一直沒停過手。
這種情況下,寧衛民自然不好意思讓前臺停下手里的工作,來關照自己。
實際上,還是寧衛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去茶水間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自行找到了鄒國棟的辦公室,敲開了他的門。
至于進門后,寧衛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鄒國棟坐在一張巨大的寫字臺前,身子埋在高背真皮轉椅里,一邊接電話,一邊記錄著什么。
他僅從鄒國棟的西服掛在椅背上,尚且忙得滿頭熱汗,還有其滿眼血絲的樣子,就知道這頭公司的大牲口有多疲倦了。
所以別看鄒國棟明明看見了寧衛民,卻視若不見,連一個招呼他的手勢都懶得給他,寧衛民也不好意思說什么。
他自行坐在了待客的沙發上,耳聽鄒國棟嘴里在繼續說著。
“你聽著,動工時間一定要準時,天氣一冷,地基就不好挖了。建材的問題,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我知道盤條現在很緊張,你這邊繼續幫忙打聽著。我呢,去試著找找物資口兒的朋友。對,一定要合乎標準的建材,價錢稍微高點沒關系,但質量不能含糊。行啦,老同學,預算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就辛苦點兒吧。等到一開工,我好好請請你。可真誤了大事,你我都不好交代,好、好,就這樣,再見“
也直到此時,寧衛民才找著機會敢跟鄒國棟搭話。
“鄒總,聽這電話里的意思,聊得是咱們公司蓋自己大廈的事兒啊。怎么居民都安置好了,這都要破土動工了進展還挺順利的呀,下面咱就該辦奠基儀式,喝慶功酒了吧”
哪兒知道鄒國棟一點笑模樣沒有,還是完全繃著臉對他說,“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你小子倒是清閑,出個主意就跑到國外去了,具體的事務一概不管。什么進展順利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告訴你,中間的波折多了,就現在還有好多雞毛蒜皮的的事兒在扯皮呢。尤其是國內建材,光無序漲價也就算了,關鍵是都被那些投機份子拿去炒貨了。你真買來想用,壓根就找不著合適的貨物。你知道我把事情做到這一步,著了多少急光打通各路衙門,陪酒我就賠了多少頓”
寧衛民看看鄒國棟憑空像老了十歲的臉和一臉的倦意,哪里好意思為自己辯解
也只能訕著臉自貶身份地力捧。
“鄒總辛苦了。你是能者多勞嘛。說實話,全公司也就是你最擅長辦實務。這件事兒要讓我辦,我連頭緒都找不著。不但能把我愁死,也絕不能像你處理得這么高效”
然而這手對鄒國棟毫無用處,鄒國棟很認真地看著寧衛民,繼續質問。
“你少來這套,又變著法夸自己高瞻遠矚是不是告訴我,這些天你都跑哪兒去了怎么回國你也不回公司報道啊你知不知道公司現在有多少事在忙可你倒好,人一回來就沒了蹤跡。直至匯票快過期了你才來,你還有點責任心沒有論名義你可是我的副手,你就是這么為公司做事的雖然你是公司股東不假,可宋總最近都是模特大賽和兩個法國明星訪華的事兒兩頭跑,你這個股東再大也大不過宋總吧你可真行啊,簡直就是咱們公司給慣養出來的一位少爺秧子,就會動嘴”
寧衛民被說得臉紅了,鄒國棟就差罵他是個能吃不能干的“敗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