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兒子,他看的清楚,他父親現在的沉默與往日不同。
往日的沉默是自信,從容,現在,則是真的沉默。
呂宏宥等了一盞茶功夫,打破平靜的道:“我都聽說了。敢問父親,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
呂大防緩緩睜開眼,看著他,道:“你說的什么?”
呂宏宥道:“父親為什么一定要阻止官家親政,更是在紫宸殿與官家針鋒相對?這是自招禍患,我知道父親自有打算,事關呂家安危,兒子想問一問。”
呂大防看著他,靜默了好一陣子,道:“‘王黨’在的時候,你看到了,你還想再看一次嗎?”
‘王黨’,是當朝對當年變法朝臣的稱呼,‘朋黨’二字是朝廷的忌諱,稱呼曾經的宰相為‘黨’,自是一種攻擊,貶低。
實則上也是,終宋一朝,甚至更遠,王安石都被極度貶低,奸佞、小人、權相等污穢之詞籠罩全身。
呂宏宥看著呂大防,道:“兒子問的是,父親為什么做的這般激烈?”
呂大防沙啞著聲音,道:“如果說,蘇轍的事,我是事后知道,他們擅自做主,你信我嗎?”
呂宏宥一怔,他盡管沒有入仕,耳濡目染,卻是知道里面的齷齪,沉默一陣,道:“自然信。父親,接下來想要怎么做?官家已然厭惡父親,再這樣下去,天降雷霆。”
呂大防雙眼睜開了一些,聲音大了,堅定之意充斥,道:“盡人事聽天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呂宏宥看著眼前蒼老的父親,忍不住的道:“當年人說介甫先生是坳相公,后來君實先生是又一位,兒子看來,父親也是。”
介甫是王安石的字,君實是司馬光的字,這兩位都曾是朝廷宰執。均以脾氣執拗著稱。
呂大防聽著,忍不住一笑,聲音更大的道:“讓家里準備一下,早則三個月,遲則半年。”
呂宏宥知道他父親話里的意思,等官家站穩,將那些人招回來,足夠替代他父親的時候,就是他父親被貶出京,來來回回貶謫的時候了。
一如當年反對變法的舊黨以及現在的新黨。
“是。大人辛苦。”呂宏宥抬起手,神色肅敬。
大人,是一種特別的稱呼,在對外介紹自家父親時嚴肅,莊重的稱呼,呂宏宥當面說,更顯敬重。
呂大防微微轉頭,看向窗外,語氣波瀾不驚的道:“要熱鬧了。”
呂宏宥跟著看過去,天色依舊。
天色沒變,人心呢?
……
皇城司的人,足足六十多人,圍住了劉世安府邸,正在進行抄家。
劉府哭喊一片,外面的人竊竊私語,幸災樂禍居多,同情者寡。
蔡攸站在劉府門前,看著這一幕,神色蒼白,眼神恐懼,站了好一陣子,這才回府。
西席先生沒了往日的從容,看著蔡攸回來的表情,沉思不已。
原本蔡京是官家指定的發策使,現在卻突然換成了章惇,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信號!
蔡攸心慌意亂,還是忍不住的道:“先生,您說,會不會是因為父親還未回來,官家著急,這才臨時換了人?”
中年人抬起頭,看著他,道:“章惇也不在京城。”
蔡攸心里瞬間被擊潰,臉色蒼白如紙。
他父親,還未得寵就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