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一角衣架上,掛著帳篷主人的婚衣,用硬木撐起毫無褶皺。
再往里,地毯上,擺滿了帳篷主人的嫁妝,各種華美的服飾,精巧的首飾,珠寶……舞馬想起帳篷的主人把這些擺在帳篷里,無數次檢點、欣賞、撫摸。
在緊張籌備的日子,帳篷的主人對于這場注定無法進行的婚禮表現出了極大且真實的熱情,但舞馬回過頭來想一想,這種熱情原本是毫無必要的——
因為青霞從始至終都曉得義成公主在監視他們,從頭至尾義成公主就明白婚禮只是障眼法,任何關于婚禮的熱情和籌備都是假動作。
舞馬忽然明白過來,帳篷主人對于婚禮的熱情,極有可能是呈現給舞馬看的。
假使舞馬對這樣的熱情能有一星半點的回應,或許在今天晚上決戰之前,或者在帳篷主人隕落在地道之前,她會多一點點欣慰。
甚至,帳篷的主人說不準會因此用一場意外讓決戰延后,以至于婚禮不得不照常進行下去,而舞馬也不得不和帳篷的主人結成一對名義上的夫妻。
嗅著帳篷里熟悉的香氣,感受著殘存溫度一點一點散去,舞馬漸漸平靜下來。
也或許,這樣的熱情完全與舞馬無關,僅僅就是為了滿足帳篷主人臨死前的遺愿,即:結一場婚,填補人生的遺憾空缺,作為一個有夫之婦離開人世間。
又或者,她僅僅是想感受一番濃烈的婚禮氣息也就足夠了。
舞馬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忽然覺得自己的思考毫無意義。因為以上所有的推測,還是無法解釋帳篷主人自尋死路的行徑。
一切仍然是個迷。
舞馬邁著虛無的步伐走到衣架旁,仔細端詳那迷人的、嶄新的婚衣,想象倘使帳篷的主人真的穿著這一身出現在隆重而又熱烈的婚禮上,會不會像暗夜中扇動翅膀的銀光蝴蝶那樣耀眼奪目。
舞馬的耳邊響起突厥樂手彈奏火不思悠揚歡快的喜樂,穿著盛裝的薩滿手舞足蹈,她們口中的祝福詞與向來令人煩躁的祭祀咒語聽起來一模一樣,但此刻卻意外地令人愉悅舒適和遺憾。
舞馬的眼睛里開始產生幻象——帳篷的主人真的現身于此,對著鏡子扭來扭去,滿臉幸福歡喜,一如幾天前,舞馬溜進帳篷時看到的情形。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舞馬的到來,沉浸在鏡子里面那姑娘極不真實的滿足神情中。
舞馬下意識開口:“有這么喜歡?”
“當然,”青霞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抓住裙角原地轉了一圈,“七歲那年秋天,第一次看見它,我就喜歡的不得了。那會兒就在想,什么時候我也能有一件這樣的衣服。”
舞馬想回答她,但真實的記憶堵住了他的嘴。
“怎么樣,我穿上好看么?”
舞馬隱隱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但一時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
這個時候,舞馬才第一次注意到帳篷主人充滿期待和渴望的眼神。
舞馬決定改變過去,扼住自己的喉嚨,說道:“好看,好看極了。”這才是他一直以來最真實的想法。
旁邊傳來宇文劍雪的聲音:“你在跟我說話?”宇文劍雪看了看舞馬,才發現對方目視虛空,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她并無尷尬,只是陷入深深的失落。
在另一個世界里,帳篷主人的聲音笑貌甚至比幾天前的現場更加清晰了——
“舞郎君,你說咱們遲些動手,先把婚禮??辦了怎么樣?沒準兒要更更出人意料呢。”
帳篷主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舞馬正要離開帳篷,手已經搭載門簾上。
在他身后的帳篷主人神情嚴肅而隆重,嘴唇略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