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題真是來得突兀又沒理由,穆輕眉詫異地回頭,只見承蘭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帶著霧氣,卷翹濃密的睫毛微微撲閃著,全神貫注看著自己。
他短暫地笑笑,嗓音沙啞粗噶,帶著些乞求與渴望,那雙攝人魂魄的眼睛就這么直勾勾看著穆輕眉道:“殿下,唱一首《靈山衛》再走吧?好……嗎?”
《靈山衛》,晉國童謠,穆輕眉第一次聽到,還是母親哄她入睡時唱的。
她神色復雜看著承蘭,端著一副公主架子不說話,可對方的神情過于誠摯,倒讓她不好意思了。半晌,穆輕眉只得無聲嘆了口氣,重坐會小凳上,扶著承蘭躺平,又順手給他掖好被子。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細心,承蘭僵著身子任她做完這一切,不忘又說了一遍“多謝。”。
穆輕眉還在為他莽撞而逾矩的請求置氣,話都沒和他說半句。卻重用涼水洗了一遍帕子,放在他額頭上。
終于開口唱起來:
“靈山衛,靈山衛,幾度夢里空相會。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靈山衛,靈山衛,一草一木皆憔悴。聞說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玫瑰。靈山衛,靈山衛,多少情系天涯內?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靈山衛,靈山衛,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靈山衛,靈山衛,靈山何處無血脈?且聽夜半松濤聲,訴說昨日功與罪。”
這曲子悠揚婉轉,穆輕眉嗓音又溫潤,承蘭沉默著聽完,不經意似乎回到了八年前,那時的他,雖說也不大好過,但總歸是性命無憂。
看著和自己同齡的少年少女們,承蘭總覺得他們癡傻得可笑,成日胡鬧,攪得他心煩……惹得他嫉妒。
彼時他還成日夢想著脫離承府,落得個逍遙灑脫。而如今,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竟也會懷念起那時的日日夜夜。
他自嘲地笑笑,發現連過去最讓自己心煩的女孩如今都已經變了副模樣,成為穩重端莊、真正符合皇家標準的女子。那些荒唐往事,仿若早已化作云煙,無跡可尋。
穆輕眉唱完,干脆也不離開了,只是去了隔壁,隔著一個屏風,在窗邊的書案上翻閱文書信件。看了幾十份,她早已看膩,起身去書架拿書的時候才發現承蘭根本沒睡,只是一直默不作聲地躺著。
看見穆輕眉又進來取書,他很是誠摯地笑著看她,問:“殿下可否也給在下一本書?”
穆輕眉手里拿著本前幾日若云新搜羅來的雜文異志,問他:“你手傷成那樣,能拿書嗎?”
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承蘭抱歉地笑笑,道:“殿下讀的時候,能讓在下也聽聽嗎?”
明明是剛見面,承蘭這些話卻顯得兩人早已經熟稔。穆輕眉被他三番五次的要求搞得莫名其妙又心神動蕩,翻了翻那本新書,卻也不反對,正想坐回窗邊,卻見承蘭勉力挪了挪身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顯然想讓她到床頭去。
穆輕眉匪夷所思地看他,腹誹這人真是不知收斂,總提些沒人敢對她提的要求,可不知怎么的,卻鬼使神差般坐到他旁邊。翻開書頁,語調平淡念起來。
可她翻了幾頁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