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聲停了,小廝推門而入,又輕手輕腳地關上,承蘭聽到衣裳窸窸窣窣的聲音、銅盆銀盤放置的聲音、聽到小廝拿起花瓶,倒了舊水,換了新水……
他心里懶洋洋的,是毫無戒備的放松與長久以來的疲憊。聽到小廝喚他,便遲緩地坐起來,直直看向窗邊的桃花——他過去一直以為,這些幾乎是一日一換的花是身為皇家的體面,就如那窗簾上九九成雙的珍珠串子一樣,現在卻覺得,是有人真的記掛著自己、關心著自己。
小廝幫他撩起簾子,瞧見他已經坐起來,便笑問:“公子昨晚睡得怎么樣?”
承蘭也笑,和氣答:“吃了藥,睡得好多了。”
掛好簾子,小廝扶他坐到輪椅上,繼續說:“殿下說,您現在腿傷好多了,也能慢慢試著站起來了。這幾日尋位大夫來給您仔細看看,保不準,輪椅也不用坐了。”
承蘭應著,晨起洗漱罷,瞧著屋中人忙碌的身影,看他們擺出一碟碟小菜,忽然忍不住問:“殿下呢?”
像是大雨將至前,歸鳥急于回到巢穴,承蘭此時,也急于從穆輕眉那兒獲取溫暖。
小廝將碗筷擺好,答:“公主練劍去了。”
承蘭看著滿桌的菜,隨意攀扯了一個理由:“菜這么多,也吃不完,我等她吧。”
他知道自己心中生出了病態的依賴,在這一日日的相處中,將情感都寄托在了穆輕眉身上。從她那兒得來了一日的歡喜,便想著日日年年都得有她在身邊;覺察到了她半點的關心,就非要朝朝暮暮她都得念著自己。
他過去吃了太多苦,只要有人肯對他好些,心就能被填滿。
可十六過年時說的話提醒著他,讓他知道,瘋魔的、病態的,只有他一個人;穆輕眉對他的好,全然出于那點該死的“醫者仁心”,和承蘭這個人,沒有半點關系。
好在,承蘭其人,享福不會,吃苦卻拿手。
他愿意忍著、等著,把自己的欲念壓下去,就這樣與穆輕眉自然、正常地相處——盡管內心深處的那個人,早已扭曲變形。
穆輕眉知道承蘭等自己一起吃飯,沒一會兒便來了,怕身上寒氣過給承蘭,先去爐子旁邊坐著,邊伸出手暖著,邊用自己天生帶著幾分笑意的眼睛瞧承蘭:“怎么今兒忽然想起來一塊兒用早飯了?”
承蘭難得的語塞,一個念頭冒出來,又被他死死地卡在喉間:想見你。
他挑眉,計算著、思量著,擺出最自然的表情,卻不經意間透露出幾分委屈:
“二月二之后,你我都沒怎么下過棋了。”
穆輕眉一愣,從火爐邊離開,自然而然坐到承蘭身旁,吃了口承蘭夾給自己的菜,猶豫了會兒才說:“那天有殺手發現了你。”
看著承蘭夾菜的動作一頓,穆輕眉還是繼續說下去:“他們是曄王的人……承蘭,你如今還是不肯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怎么說?那些過往,全都是黑暗、惡意,但凡想起,只能讓承蘭愈加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