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合時宜地笑起來,思緒是翩翩然的,又想起他的姑娘讀了這控訴她揮霍無度的書后,氣鼓鼓地咬著毛筆的模樣,胡靈活現,像塞了滿嘴吃食的兔子。
原來從那時候,自己就這樣細致地觀察著她了。
他過了會兒,才隨口說:“王氏只怕要怪怨寧華了。”
在自己的下屬面前,他還是說這穆輕眉的尊號。
“落個水,就得死個尚書,不怨也怪了。”
承蘭不以為意瞥一眼典章,又恢復了無波無瀾的神情,和云淡風輕的語氣:“太子遇刺全城搜捕那夜,工部侍郎帶兵堵在公主府門口,是越職辦事。他哪有權力調動官兵,不過是領了工部尚書的命罷了。
“至于那工部尚書,乃是王家的乘龍快婿。天子腳下,動用兵力竟易如反掌,早引來猜忌了。
“北晉的這位皇帝,能忍,又圖自己的虛名,用自己的女兒做由頭,大張旗鼓懲治了王家的人。”
他眨眨眼,與典章鄭重道:“如今我有一重要的事,只有交給你才放心。”
典章隨著承蘭的認真,神色肅穆起來:“公子有什么事?交給典章即可!”
“幫我照顧好寧華。隱在暗處即可。”
典章才剛火一樣燃起來的眸子又熄滅了,滿臉的苦色:“公子……那位公主不缺人……”
“典章,”,承蘭開始了自己的忽悠:“你以為我只是要你保護一個女子這么簡單么?寧華乃是北晉的公主,是太子嫡親的妹子,你保護她,便是了解整個北晉的風云啊!”
“我明白了!那公子!我用不用每日給你寫情報?!”
“不用了,”,承蘭清了清嗓子,他可沒有那離了心上人,便要時時刻刻知道人家一舉一動的惡癖:“你護好寧華就是。你也看到了,她落個水,就得死一個尚書;萬一她又出什么事,影響到咱們怎么辦?你說是不是?”
一副受教的模樣,典章興沖沖下了馬車,抱拳朗聲道:“公子只管放心,典章會看好整個北晉的風云的。”
落個水就能在京城傳出病重消息的病秧子公主,好得倒是快,只是典章不太明白,何以病秧子公主都已經好了,還非要繼續裝病。
在工部尚書的事沸沸騰騰在朝堂鬧了五六日后,晉帝來了太子府。
他確實指使人將御船弄出了毛病,也計劃了讓寧華落水,可同樣,也安排了人及時救寧華,似乎在他的預想里,寧華只是落一下水的事,可過了這些天,眼見著太醫匯報的寧華病情皆是:“高熱不止,夢魘纏身”,他終于覺得心驚,后悔自己不該拿寧華的性命冒險。
穆輕眉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下床玩上幾天,也就能又活靈活現了,只是被她有意拖著,就為了能讓圣上再愧疚點——她又不是傻子,好好的御船第一次下水就能出事,這不是鬧著玩嗎?
一屋的藥味撲鼻而來,晉帝皺了皺眉,快步過來,卻見屋里服侍的人寥寥無幾,僅有個太子良媛并一個看藥的仆婦,當即大罵:“人呢!主子病了,伺候的人都沒幾個!成何體統?!”
“不……不怪她們的……咳咳咳,”,穆輕眉強撐著自己要坐起來,使了半天勁兒硬是沒坐起來,當即便紅了眼眶:“是女兒不孝,害得您還得出來這一趟。您來了,禮數都行不周全。”
她滿頭是汗,看著就虛弱,嘴又白得沒半點血色,此時正顫顫巍巍要起身。晉帝忙快步行過去,心疼得要哭出來似的,一個勁兒念叨:“吾兒。”
站在門口的穆青和抽抽嘴角,僵硬著看面前兩位一個演慈父、一個演孝女,當真是一出好戲。
過了會兒,便聽穆輕眉道:“我想和爹爹說會兒體己話。”
穆青和不置可否,領著一眾人出來,太子良媛楚朝歌似是有憂慮,問他:“叫公主戳穿心里的謀劃,圣上不會惱嗎?”
何止不會惱,那日回宮,圣上枯坐大殿內,撫摸著那把先后留下的寶劍,良久,只說了一句話:“吾女似吾妻。”
然而,這話卻傳到了王皇后的耳朵里。
好一個“吾妻”,她做了這人十幾年的皇后,這人心里竟從沒把自己當作他的妻子,那個女子不會心寒?
只是,那人是皇帝,她的怒火,她的委屈,統統無處宣泄,轉而只能轉移到這個“吾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