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大,會不會也長成咱們小臨那樣,大大的眼睛,黑瑪瑙一樣的眼珠,天生便帶著笑意的唇……他以后,會不會也像小臨那般調皮搗蛋,成日想著釣魚爬山……他以后會喜歡吃什么?喜歡做什么?”
大概是母親嘮叨的話太過冗長,語氣又聽著綿柔和煦,孩子大膽得咧嘴笑起來,縮在母親懷里如花苞一般脆弱可愛。
看到他的笑,張思媛卻帶了淚花:“還是不要像小臨那樣了……后宮那樣的地方,沒人護著你的。你以后啊,要聽話,要守規矩,要慎言慎行,萬事切不可出頭,亦不要做糊涂事……在后宮,活著,活著才是最難的。”
這話像極了當年先后去世時在床頭留下的一番話。為母則剛,為人母者,即使外界充滿了刀槍棍棒,也要用血肉之軀為孩子撐起一片鳥語花香,換孩子一個笑魘如花,要絕望到什么地步,才能逼著孩子快快長大?那些一夜成熟的孩童,失去的何止一個年少不知愁緒的樂園。
穆輕眉握劍的手忽然顫起來,那些想起來便讓她針扎一般難受的往事又一次次撓著她的心房,惹得她酸澀,卻又說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好受,最后只能落得個藥石無醫,無可救藥。
那時候,她的母親抓著她握劍的手,笑瞇瞇地:“我的小公主練劍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為了殺人放火。那些傷害你的人,母親替你把她們一個個打得鼻青臉腫,好不好?”
可她食言了,她明明說會護著女兒,明明說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淪落到以利劍傷人的地步……她卻食言了。
可她總幸運過張思媛。面對著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不敢許下諾言,往后,也不能說自己也曾孕育過一個孩子,也曾為人母;她仍舊蓄著她的發,卻只不過是為了配合皇家的體面;她仍舊念著她的孩子,乃至她的夫君,卻要眼見著自己成為局外人。
張思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忙腳亂從柜子里拿出個兩個包袱并一個荷包,早沒了身為世家女驕傲,對待宮人也是小心翼翼:“這兩包衣裳是我姐姐給孩子做的,左右孩子還小,不會……不會記得的,您讓他穿幾天,也算全一個母親的心意行嗎?”
“皇家有自個兒的紅門局,您不用費心。這衣服是嬰孩的,出現在廢王妃這兒不好,燒了吧。”
不過一眼的功夫,孩子離了母親的懷抱,小小嬰孩就這樣被接進了宮,宮墻重重,宮門厚重,落了鎖,入了冊,這一生都是皇家人,連自己生母是誰,都不能知道。
離開法華寺的時候,穆輕眉遇到了曄王府的馬車。
穆青云站在山腳,眼睛里空蕩蕩的,說不清在看什么。他被嚴令禁止見張思嫻,如今知道妻子臨產,也被人看著勸著攔著,連法華寺的的正門都入不得。
上自己的馬車前,穆輕眉停下了腳步:“她身體還好,你別太過擔心。”
穆青云提了提唇角,發現自己終究是笑不出來,只能頹然地放下,怎料這樣小小一個動作就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他偏過頭欲蓋彌彰地藏起面上的悲戚之色,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出悲喜,卻對著穆輕眉行了個個十足的大禮。
公主府的馬車漸漸遠離視線,山上下來個穿布衣的侍從,一身衣衫及其簡樸,禮儀氣度卻合乎高門規格,對著穆青云行了禮道:“王妃娘娘抱著孩子,說……”,她頓了頓,覺得那話即使是尚在喉間也讓人生疼:“希望小世子慎言慎行,好好活著。還有兩包袱孩子的衣裳,拗不過宮里的規矩被燒了,奴去的時候只撿到這么一件。”
穆青云把那虎頭鞋握在手里,神色平平“嗯”了一聲,又問:“母后的人竟還允許思媛同孩子待在一處?”
“是寧華公主將劍架在孩子脖子上逼的。”
穆青云頓了一下,越發厭惡自己的懦弱無能,又想到因為身份,穆輕眉沒法處置那宮女,卻終究是因這一遭得罪了人,便語氣寡淡吩咐:“跟母后說一聲,就說是那宮女勾引,被我帶到自己府邸了。”
那人聞言,驚異地抬頭看了穆青云一眼,猶豫著問:“奴才幫王爺一劍解決了她,如何?”
卻只見穆青云挑挑眉,帶著幾分邪氣看她一眼,笑問:“殺了她,你替?”
有時候,死了才是解脫。可那宮人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