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壇西鳳酒上了桌。扒開酒壇子的塞子,濃郁的酒味漾了滿屋。若云倒酒入杯,遞到穆輕眉手里,語氣都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喝吧,這兒沒人管你。”
小孩子一樣,穆輕眉抬起比平時還要水靈靈的眼睛,委屈巴巴看著若云,喚她:“若云……”
若云坐在她旁邊,重重吐了口氣,只說:“過去這段時日你不肯和人說,但我又不是傻子……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怕我不成?”
“不是怕你。只是我自己說不出口……而且,”,穆輕眉深吸一口氣,道:“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像我。”
為一封信忐忑不安,因為一個人輾轉反側;百般猜測臆想,又不住地勸自己冷靜……這些表現,和以前的穆輕沒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一口飲盡杯中酒,還是說不出來,只好給自己繼續灌酒。
穆輕眉確實不怎么與人直紓心意,縱使心里有什么事了,也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心里放著,什么也不肯說。
好在她酒品并不好,喝多了,什么話都說得出來,腦子完全被丟到了九霄云外。
西鳳酒性烈,沒幾杯,穆輕眉就覺得腦袋重起來,她枕在桌子上,亮閃閃的眼睛看著若云,輕聲道:
“這話我只和你說哦……”
若云摸摸她腦袋,把酒杯放到一邊:“傻子,誰巴巴著要聽?還不是看你不高興?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穆輕眉嘟囔著頂了幾句嘴,脫口的話也是亂七八糟的:
“承蘭這人,什么都是籠著層紗,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楚,你說,我是哪根筋搭錯了,偏就瞧上了他?
“可我想起來在太子府的小閣樓上,八年后第一次見著他的場景——我是見過受重傷的人哀哭嚎叫的模樣的,可他就那么忍著,一聲都不吭……你不知道,我給他包扎傷口的時候,他竟然還強撐著和我道謝。
“我其實從那時候起就很佩服他了;佩服著,佩服著,不知怎么得,就成了動心……
“可他太遠了,我喜歡上他以后才知道,他離我那樣遠……”,穆輕眉覺得委屈:“他什么都不說……
“我是真的想要理解他啊,我總覺得只要我再努力一點,我總會讓他明白的,結果呢?我的努力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呢?
“我任性地和兄長說我信他,我等他,我還癡人說夢,說我知道總會等到有朝一日他能相信我的感情,相信到無所顧忌地將往事述說……”
穆輕眉嘲諷地冷笑,隨口說:“其實有些人是捂不熱的,我放棄了……不是要擇婿嗎?兄長總會找個百般適宜的人,我有什么不稱心的?總歸我這個年紀的尋常女子,早嫁人了……再不濟,那駙馬有什么不合我心思的,我就自己當個快活逍遙的小寡婦……”
她是真的醉了,這些話,以前的穆輕眉是會說出口的,因為她不曾體會過愛一個人時,更不知道千萬百計盼著和那人在一起的感覺;而如今,她怎么可能愿意。她體會到了心里有人的感覺,知道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快活,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給別人?
若云給她灌了碗奶,又給她把滿頭的首飾卸了,把面上的妝去干凈,只說:“又犯傻了不成?凈說些胡話。真要讓你嫁人,只怕你能鬧到搬出那去了的皇后娘娘。”
她熄了燈,吩咐了守在外面的小廝,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典章在房頂蹺二郎腿蹺得腿麻,換了只腿,心里奇道:“這叫若云的,平日里沒心沒肺,原來這樣了解她主子嗎?”
他準備翻身離開,腦子里卻忽然冒出來穆輕眉那句“駙馬有什么不合我心思的,我就自己當個快活逍遙的小寡婦”。
典章這人,神經大條,在太子爺這類人口中藏了刀光劍影的話,到了他這里,那就完全是字面意思,興許還要大大咧咧笑著搭著說話人的肩膀,說一句:“咱兄弟倆,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