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搖搖頭:“他是水里的生靈,自是不怕的。”
婦人總覺得這鮫人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里怪。
終于那鮫人游了一圈又回來,再次趴在船沿上,接著摘掉了那水晶琉璃一般的兜鍪,露出了一個人的腦袋,清澈的眼睛看向自己,婦人頓時決出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從哪里來了。
不由臉一紅,她被人贊為天下第一美女,仰慕者眾多,大宋風氣雖不如唐代豪放,卻也沒有后代那么多規矩,因此光明的追逐著沒有,私下里的一些愛慕卻不少,有許多文人雅士就給婦人寫過詩詞。
婦人對這些仰慕者從來不假辭色,可心中難免得意,今天卻在一頭畜生眼中看到了這種愛慕,可她非但不覺得是種冒犯,反而生出一種打破禁忌的快樂。
這種情緒剛剛升起,婦人就覺得無比羞恥,連忙轉過頭去,拉著女孩往船艙中走去。
“該回宮了!”
婦人說道。
“張喜兒,打發他走罷!”
隔著門簾招呼張喜兒道。
李慢侯自然知道他看的是誰,前幾天見過一次,也是夜里,她在亭子里,自己在水里,也是月光,灑在她的臉上,讓自己想起了嫦娥,給張喜兒講了一個豬八戒月下追嫦娥的故事。
“你快走吧。我們要回了!”
張喜兒對李慢侯說完,立刻跑到船尾,吩咐船工撐船去了。
李慢侯靜靜待在水里,看著畫船慢慢離去,直到聽見張三在岸邊的呼喊。
張三那些家丁此時都被叫了起來,分散在水池四周。
李慢侯等了一會兒,畫船已經走遠,看樣子應該是要離開水池,送張喜兒主仆回去吧?
李慢侯想著,朝著張三那邊游去。
突然他腦子里一股閃電閃過,畫船要出蔡府,就要打開水閘,進入外面的蔡河,通過水路可以一直到皇宮去。
李慢侯當然知道張喜兒主仆是宮里的宮女和公主,他剛才見到的婦人身后的女孩,應該就是柔福帝姬趙多富。
想到這里,李慢侯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
畫船已經到了水閘處,水閘正在開啟。
自由的氣息!
畫船就在旁邊,李慢侯就在水里,后方是蔡府的深宅,前方是東京的夢華。
他只需要輕輕一踩水,就是兩個世界!
再見了,這骯臟的權貴豪門,再見了,這即將塌陷的盛世。
女真人的馬蹄會踏著風雪,帶來遼東最嚴酷的寒風,摧毀這世界最大的文明都市。
宋徽宗、宋欽宗兩個皇帝,瑟瑟發抖的大臣,無數的皇妃、宮女,王子王孫,都會被擄去遼東的苦寒之地,度過他們凄苦的余生。
作為享盡了這世界上第一等融化的北宋君臣,皇天貴胄們,他們的結局似乎并不值得同情和憐憫,或許這就是他們過分享受榮華的代價。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百姓來說,就算告訴他們會被野蠻的女真人擄走做奴隸,讓他們選擇,或許他們也愿意選擇做一天皇子、公主。
如果說其中多少有些值得人同情的,恐怕還是那些可憐的女人,畢竟這一切苦難更多的是那些男人造成的,而她們并沒有什么決定權,受難只是因為生的富貴!
其中最可憐的,恐怕正是此時畫舫中的兩個女子,一個因為美貌被人爭奪,折磨而死;一個歷經千難萬險,徒步逃出生天,跑回宋國卻被土匪搶做壓寨夫人,被官兵救出后,做了十二年南宋公主后,又死于險惡的后宮斗爭。
遠方那些看不見,聽不著的苦難,李慢侯覺得自己可以不去理會,近前的苦難,他似乎找不到借口不去干涉一下,君子為其生不忍食其肉,古來有之的悲憫,或者還有那一絲絲對美好的不舍,讓李慢侯突然浮出了水面,再次攀登上了畫舫。
畫舫上人不多,船尾有兩個撐桿的艄公,船艙里有多少人李慢侯不知道,剛才看見的就是幾個女子,他大膽的登上船側,敲響了窗戶。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他。
聽到一聲響動,窗戶打開了,接著簾子被撩了起來,窗戶中出現一個婦人的面孔。
漂亮就是漂亮,近距離看依然漂亮,看得清楚,反而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