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道:“盡信書不如無書,我輩讀書人讀書,要明心見性,觀天地、觀眾生、觀自我,而不是只生硬地記住書上那些道理。”
說著,他扭頭看向蕭戩,“我只問一句,相比你心中的憤怒和憋屈,你姐姐心中的痛苦和委屈,你可體會過?”
蕭戩沉默了。
“走吧,去我家。”
柳先生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攔住少年瘦弱的肩膀,“今夜,我跟你聊一些書本之外的事情。”
蕭戩本欲掙扎,可仰頭看了看身旁柳先生那張清瘦的臉龐,他最終還是邁步,藏在先生的傘下,和先生一起穿過風雪狂舞的夜色,漸走漸遠。
……
爐火洶洶,讓簡樸的房間內溫暖如春。
爐火旁,柳先生坐在那,跟蕭戩聊了很久。
所談事情,無非是紛攘世事,人心糾葛。
蕭戩似懂非懂。
他終究只是一個鄉野少年,不曾離開過這座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眼界和認知都局限于小小的一塊天地中,又怎會懂得人心幽微,世事紛雜?
可他那心中積攢的滿腔苦悶和憤怒,則像堅冰般一點點融化在柳先生的言辭之間。
談到最后,柳先生忽地道:“你可知道,咱們村子其實很特殊?”
蕭戩一呆,“特殊?”
柳先生卻沉默了,最后只說道,“這些現在告訴你,有害無益,等以后時機到了,我再一一與你細說。”
晨曦破曉,天光熹微。
外邊風停雨住,雪也不下了。
柳先生本打算留蕭戩吃早飯,卻被蕭戩拒絕。
他跪在地上,以一種莊重的大禮朝柳先生認認真真叩首三次,便起身匆匆而去。
他現在只想回家。
回到姐姐身邊。
……
天寒地凍,四野白雪茫茫。
當接近家的時候,蕭戩內心卻有些忐忑和羞愧,就像個犯錯的孩子。
不知當見到姐姐時,該說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內心那一點自以為是的尊嚴。
徘徊猶豫了許久,蕭戩最終深呼吸一口氣,咬牙走進了家。
可很快蕭戩就愣住。
往常這個時候,姐姐早就起床,或在燃火煮飯,或在為自己準備洗漱的溫水。
往昔那些年,幾乎天天如此,蕭戩也早已習慣。
可現在,那習慣的一幕幕卻不見了。
破舊的院落里,白雪堆積,還未來得及清掃。
一群本不該出現的人,卻立在院子中,腳印把白雪踩出凌亂的黑色污垢。
那些人有李正和他父親李雍、母親魯芝,村子西頭的洪屠戶、村南的張貨郎……
在這清晨時分,這小小的破落院子里,竟站了許多云夢村的人。
蕭戩目光一掃,眼眸一下子瞪大。
在那些身影前,一道身影躺在白雪中,腹部有一個血窟窿正在流血,把附近地面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猩紅色。
那身影蜷縮在那,一動不動,只穿著一襲單薄的粗布麻衣,凌亂的長發鋪在鮮血浸透的雪地上,就像一片野草枯死在風雪中。
那……是姐姐!
蕭戩腦袋轟的一聲,像被人用重錘砸到,眼前一陣發黑,天旋地轉,整個人噗通一聲跌坐于地。
昨夜,柳先生的教誨,讓蕭戩早已意識到自己是有多自私、愚蠢和不懂事。
在返家的路上,內心更是愧疚、忐忑、自責,早做好了只要見到姐姐,就跟姐姐道歉、認錯、悔改的準備。
保證以后再也不讓姐姐傷心了。
可蕭戩卻萬沒想到,當再次見到姐姐時,姐姐卻躺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