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爺那臉色白得嚇人,一個勁兒問我那紙是哪兒來的?
我說:是我以前的作業本。
我爺就把我所有作業本都給翻了出來,那些本上只有一本沒寫名兒。我爺拎著那作業本問我:本上的名字哪兒去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名兒給人了?
我想了半天才把我以前“做夢”那事兒告訴了我爺,我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好半天才坐起來,抓著我問:當時你作業本上有名沒有?
我想了好半天,也沒想起來作業本上究竟寫沒寫名?
我爺卻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坐在地上怎么站不起來,一個勁兒的說:“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我不知道,我爺說他早該想到什么?那之后,我爺的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到我快要過生日的時候就走了,那之前,他好像是預感到了什么事情,悄悄把我叫過去,告訴我:他要是沒了,就讓我在十二歲生日那天去找我奶。要是你爸不領你去,你就自己去,千萬記著要去。
這話,我爺幾乎每天都跟我說上一次,直到他說不出話來,還想著讓我去找我奶。
我爸應該也知道我爺的意思,他卻跟我說,你想出門就等你爺百日之后再說。
我爺百日之后,我生日早就過去了。我爸,這又是想跟我爺對著來。
我嘴上不吱聲,心里卻多少有點怨氣——我爸就不能聽我爺一回么?可是這話卻沒法往出說。
我爺停靈的那天,按說守夜的人越多越好,可我爸卻把所有人都攆走了。就帶著我自己守夜。
那天晚上,我爸一句話都不說,就坐在我爺的棺材前面,一杯跟著一杯的往嘴里灌酒,屁股下面還坐著一把斧子。
沒有一會兒,我爸就喝得兩眼通紅,院子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就伸手去摸斧子把兒。
我在旁邊看著也不敢吱聲,沒一會兒,我爸一下拎著斧子站了起來,指著門口喊道:“你來干什么?”
我嚇了一跳,順著我爸手指的方向往門口一看,我家門口來了一個挑著白燈籠的老太太。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那是我奶。
我奶個子不高,一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耳朵邊上別著一朵白花,穿著一身干凈的白布衣服,挑著燈籠站在門口,一句話都不說。
我爸卻不依不饒的喊道:“你還來干什么?你把我們家禍害的還不夠?”
我奶終于說話了:“我要不是為了小子,絕不會踏進你們老陳家半步。讓小子跟我走。”
“不行!我們老陳家就算死絕了,也用不著你來裝好人。”我爸說話的動靜都變了:“你走!趕緊走!”
我奶看了我爸半天:“我走,到時候,你們老陳家死的一個不剩,也別來找我。”
我奶真走了,我爸卻捂著臉蹲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我一邊給我爸擦眼淚,一邊哭著問他:“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