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下,京師依舊繁華。
長安這座古城作為帝王之都,歷經百年風雨卻從未衰敗過,舊主新替,王朝更迭,似乎在這里已成了常事。宮室建筑群龐大而輝煌,亭臺樓閣靜靜聳立其中,一切看上去還是舊時模樣,只不過那廊前的紅楹一遍又一遍的重漆,屋頂的琉璃瓦,早已替換了無數。
長安仍是長安,卻再也回不到那時。
時間是可以打磨一切的,舊的帝王、舊的國度,都隨著它的流逝漸漸淡漠在人們的記憶中。六年的時間足以做到這些,曾經的周人,完完全全變成了今天大隋的子民。⑴
六年前,周朝天元皇帝宇文赟⑵暴死,把皇位留給了他年僅七歲的太子宇文衍。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怎會有能力把持朝政,在奸佞劉昉的謀劃下,輔政大權落入外戚楊堅手中。從此之后周朝不再是宇文氏的天下,周朝眾臣不得不對這個手腕如鐵的外姓之人俯首帖耳,死去的武皇帝⑶不會想到,他費盡心力奪回和打下的江山,竟會以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送到他曾經的臣下手里。
故事的發生總是驚人的相似,幾十年前太祖⑷對西魏所做的那件事,終于也輪到了周朝皇室自己來承擔。
楊堅輔政的最初,仍有周朝臣子出面阻撓,包括當朝的楊皇后,對她父親的心懷篡權異圖悲憤不已。但一個被**和堅決籠罩的人是拽不回來的,何況這個人的背后還有龐大的勢力支持⑸,在楊堅平定尉遲迥之亂⑹后,朝中諸家藩王那時也早已被屠戮殆盡,于是再不敢有人站出來反對楊堅。大勢已然離周朝而去,它的小皇帝只能瑟瑟的站在這個王朝的最末,拱手把大周江山交給原本為他輔政的外姓之人。
年幼的宇文衍最終卻難逃一死,他同舊齊的皇室⑺一樣,在淪落新的國度不久,便悄無聲息的喪命在新王的刀下。
如今距楊堅登基為帝過去了整整六年,新生的大隋把周朝的舊影抹得一干二凈。或許這般王朝更替只是宇文皇室心中永遠邁不過的坎,而它統治過的人們從那天開始,便慢慢遺忘了舊的時代。
過去的一切都在書寫中不斷地前進著,從沒有人能斷言明日的走向,大隋王朝的命運仍未可期,等待它的,或是輝煌,亦或是盛世后的消亡。
“季晟⑻,你可算回來了啊。”楊堅坐在龍書案前,臉上難得帶有笑意,他看著殿中身著輕甲的中年男人,道:“北方有什么好消息么?”
“陛下,臣長孫晟回朝復命,已按朝廷之意冊封莫何⑼。”長孫晟拜道,“臣此番往來突厥,確有一好消息。”
說著,長孫晟雙手遞出一枚信封,由宮人轉呈給楊堅。
楊堅看了長孫晟一眼,笑道:“什么事情還不能直接告訴朕么。”他轉手接過信封,打開觀看。
看罷的楊堅不禁面露喜色,他把信往桌上一擱,向下問道:“莫何果真擒住了阿波⑽?”
“不久前莫何即位,向西與阿波交戰,阿波不敵,被莫何部眾生擒。”長孫晟道,“莫何上書我朝,請示大隋如何處置此人。”
“傳與眾卿。”楊堅把信遞與宮人,讓殿中眾臣傳看。
此時的突厥早已失去了北周和北齊時期的鼎盛之勢,在隋朝的離間之下,佗缽可汗⑾的兩個侄子⑿和一個堂弟⒀相互猜忌,在短短的兩三年中喪失了對骨肉至親的信任,彼此間開始爭戰不斷,爭相交往依附大隋。曾經稱霸漠北的突厥汗國如今已一分為二,達頭可汗⒁統治著金山⒂以西的土地,而金山以東的沙缽略可汗⒃,在多次敗給隋軍后,做了大隋帝國的女婿。⒄
不久前東突厥派使者上表隋朝,大意為其可汗攝圖離世,已立可汗之弟處羅侯。隋朝便以長孫晟為使,持節冊封處羅侯為莫何可汗。長孫晟準備回朝之際,莫何已然擒住了他的死敵阿波,他寫好一紙文書,請長孫晟上呈大隋皇帝,以求如何處置此人。
“卿等何見?”楊堅看向殿中群臣。
數位大臣進言,皆認為應斬首阿波以示其眾。
“季晟,依你之見呢?”楊堅不動聲色的看著靜立的長孫晟。
“阿波之惡非負于國,因其窮困而為戮,非招遠之道,不如令其兩存。⒅”長孫晟拜道。
“朕等的正是這樣一番話語啊。”楊堅欣慰道,“季晟,沒有你,朕又何能震懾于突厥?”
楊堅說完這番話語,眼神卻忽然間有些發直,那張原本帶著笑意的臉變得往日般陰沉嚴肅,他默然地坐在寶座上,似乎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