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讓楊堅寢食難安。在朔日的朝會時,他竟用手撐著額頭,肘抵在龍書案上,迷迷糊糊的打起盹來。
滿殿文武沒有一個敢出班喚醒皇帝,他們靜默的站著,整個殿中寂靜如禪堂。
沒人知道皇帝這段時間到底怎么了,一言一行中帶著深深的倦意。不僅如此,他處理政務的用法變得愈加嚴苛,脾氣也越來越暴躁,曾經因為殿上一武官佩劍不整,便當場把這人杖死。
死的人遠不止這一個,也沒有人愿意成為下一個。若真有誰驚擾了圣駕,皇帝震怒起來,或殺或罰盡是未知。
站在左班最前的楊廣側目瞧了瞧眾人,緩步出列,他在龍書案前拜伏叩首,低聲道:“父皇。”
“啊。”楊堅驟然驚醒,他連眨幾下眼睛,漸漸看清了跪倒在地的楊廣。一聲幽長的吐息過后,他緩和的開口道:“晉王,平身吧。”
“謝父皇。”楊廣提袍起身,回班入列。
朝會如常的進行。
紫袍的男人在某一刻出班,身旁的大臣緊拽他的衣角,卻還是被他掙脫。這人渾身都是酒氣,雙眼渾濁,他一步三搖的來到大殿正中,撲通一聲跪下,滿面嬉笑向楊堅下拜,長聲道:“陛下。”
楊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他看著殿中醉醺醺的人,聲音低沉道:“長城公⑴,為何以此態上朝?”
“回陛下,臣只是宿醉未醒。”陳叔寶醉意朦朧,卻呵呵愣笑道:“大隋的酒,好醉人。”
殿內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陳叔寶一人混然不堪的聲音。眾朝臣偷眼看向這個醉態盡露的男人,在心底無聲的嘆息,誰能想到蒼天之下會有如此濁世不清的人,又有誰能料到,正是這樣一個濁人,竟為江南舊國的一代帝王。
這陳叔寶,皇帝一向厚待于他,他卻不識廉恥,今日,是要觸怒圣駕罷!
“大隋的酒與南陳相比,如何?”楊堅面沉似水,似為問話。
“江南無有瓊漿。”陳叔寶醉笑,大聲答道。
陳叔寶并未注意楊堅愈漸黑沉的面色,自顧自的接著道:“陛下,臣至今未有秩位,卻次次得以參赴朝集。臣此番上奏,想請陛下賞賜臣一個官號,如此過后,臣立于諸家公卿大臣之中,也就不必自慚形穢。”
“陳叔寶,你難道真無一點心肝么?”楊堅一拍龍書案,陡然站起,他火撞頂梁,怒喝道:“你不知北周溫公⑵如何殞命的么!”
陳叔寶呆愣在原地,揚著臉跪著。酒意略有消退,他頓然醒悟,叩首如搗蒜,不停的說道:“陛下,臣不是齊國舊主,臣只是江南一亡人,一亡人啊……”
此般惶恐的陳叔寶既可笑又可憐,楊堅的心卻不知被什么戳了一下,微微一顫。他的怒氣漸漸消退,低聲命令道:“來人,把長城公送回府去。”
話音未落,殿頂突然傳來微弱的弩機聲響,耳畔邊只聽嗖的一聲,一道寒芒自上而下一閃而過。光影中,尖銳的弩尖直逼楊堅的咽喉。
刺王殺駕!
“啊?”楊堅只見寒光撲面而來,他不知迎面飛來何物。卻知大事不好。他慌忙向一側撲倒,重重的摔在龍書案旁,這支弩箭在他撲出的瞬間貼著側頸飛過,砰的一聲,釘在身后的墻壁上。
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那人手持雙刀,直撲倒地的楊堅。
刀光襲來,楊堅驚惶的拔腰間寶劍胡亂撥打,兵刃相撞的一瞬,楊堅的寶劍便脫手而出。彎刀隨即斬落,楊堅就地翻滾,他嘶啞的大喊:“刺客!救駕!”
一個身影從驚呆的群臣中沖出,這人三兩步上前,一把抱住刺客的腰,巨大的沖擊力帶著兩人一齊飛出,狠狠的摔落在地。
晉王楊廣。
那刺客揮臂甩開楊廣,揮刀再奔楊堅撲去。殿內驟然大亂,被嚇住的眾文武終于緩過神來,他們慌張的下殿呼喊殿前侍衛,有的武將則掄動雙拳,大踏步向刺客飛奔而去。
但那行刺之人聲勢甚疾,眨眼間便來至楊堅身前。眾武將未到、殿下的侍衛蜂擁上殿之際,那人的刀鋒已然出現在楊堅的喉間。
他們來得太遲,救駕已然來不及了。
血光崩現,鮮血濺灑滿地,刺客捂著斷臂踉踉蹌蹌后退,他看向面前磐石般堅毅的人形,眼瞳中滿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