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歌舞升平,衣袂伴著樂聲輕搖,笑語中香風陣陣。
“這一杯,敬大隋!”楊堅站起身形,舉金樽高過頭頂,金色的繡龍袍袖微微晃動,散發出不盡的帝王威嚴。
“敬我大隋!”眾文武隨皇帝一齊飲下這杯酒。
這是楊堅專門為楊奐、楊廣一行人設擺的慶功大宴。北上的得勝之師今日歸來,得到消息的楊堅先是驅駕親自迎出長安百里,接著便率領滿朝文武共同為他們接風洗塵。
楊堅早已知曉楊奐在高越原威震奚朝一事,曾經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在那一刻他已然清楚,今天的林,將完完全全再現百年前的輝煌。
“奐兒。”容光煥發的楊堅看向殿側的一處坐席,笑道:“站起身來,讓諸家愛卿一睹你的威風。”
一身金甲的楊奐緩緩站起,向楊堅雙手抱拳,接著穩然站立殿中,如同山巖般矗立不動。
“正是我兒,以一己之力斬敵悍將十八員,此人在,何懼北虜復侵!”楊堅一振袍袖,聲音弘如鐘鳴。
殿中掌聲如潮,坐在楊奐身旁的楊廣隨即喚宮人取來紙筆墨硯,提筆寫下四句詩:
大將雄風震北疆,
金甲紅袍氣高揚。
萬里戎旗誰敵手,
威容赫赫大隋郎。
筆落成文,楊廣將這一紙詩文上呈楊堅。楊堅閱后大喜,當即下一道圣旨,取國庫白銀十萬,大賞歸國將士。
殿內熱鬧依舊,殿口卻不知何時站立一個纖細的身影。這竟是個女人,一身淡紅的衣裙,她的膚色白皙,面容美若畫中人。
“楊奐,你不是一直在找孔雀么?”女人的聲音恍惚中蓋過人聲,卻輕輕如落雪,隱約在不住地發顫。
楊奐猛地回身,一眼看見這個女人,他剛欲開口,大殿另一側的蕭子木卻陡然站起。蕭子木寶劍出鞘,劍尖直指女人,低喝道:“你是甚么人!”
“我叫顏可兒。”女人的眼中映出殿中燈火,似有淚光閃動。她輕聲道:“我知道孔雀在哪,我可以帶你去見她。”
說完這句話,顏可兒轉身跑下大殿。
楊奐驟然離席,完全不理會周圍眾人,疾步追趕下殿的顏可兒。
蕭子木與對面的嚴霜對視一眼,兩人從坐席上一躍而出,緊隨楊奐之后離開大殿。
殿中忽然的安靜,文武群臣面帶驚異地看向殿外。只是一眨眼地工夫,就好像發生了極大的變故,他們不知道那女人從何而來,更不清楚為什么在她的一番言語過后,討敵的功臣楊奐就無禮地匆匆離去。
當眾人再次轉向皇帝,卻發現皇帝的面色已然黑沉。就在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楊堅身上時,只見楊堅一甩袍袖,一言不發地下殿而去。
天空中悶雷滾滾,城外的荒野遍是風聲。
孤寂的身影背向長安站立。
顏可兒撲通一聲跪在女孩的腳前,流淚道:“我把人給您帶來了,我求求您、求求您告訴我,安賜,他到底在哪里?”
“我會帶你去找他。”女孩低頭看著跪地啜泣的顏可兒,一只手撫摸她的頭。輕聲道。
身后風聲驟起,一個矯健的黑影躍至半空,雙拳狠狠地向女孩的后背砸來。
女孩微微側目,一笑,飄然轉身躲過重拳。她剛想開口,楊奐的拳頭即如暴風驟雨般打來。
楊奐一個字也不說,雙目赤如熔巖,所有的殺招如狂潮般傾瀉向面前的女孩。
前所未有的涼意在女孩眼底閃過,她的臉上笑意全無,卻不得不在楊奐的猛攻下連連后撤。重拳擦著發髻略過,打掉了她銀色的發簪,長發頓時散開在風中。她猛地向右跨步,一把攥住了楊奐的手腕。
“你以為自己是誰,血統高貴?你不過就是個孽種罷了。”女孩直視著楊奐的眼睛,輕聲道,卻如同千萬頭猛虎在咆哮。
楊奐愣住了,透過女孩的雙瞳,他仿佛感受到時光飛速的倒退,無數的畫面如潮水般涌入腦海。他雙目充血,額角青筋暴起,他雙手緊扣太陽穴,渾身不停的顫抖,仿佛正在經受極大的折磨。
烏云越壓越低,狂風四起,枯葉紛飛,濕冷的空氣裹著雷聲和塵土席卷整個大地,遠處枯枝搖曳,二人卻如石塑一般,巍然不動·。
記憶中的氣息撲面而來,那天,也是這樣的冷,這樣的昏暗,整個天地都在顫抖,卻發不出聲音,留下一片死寂。
暴雨傾盆而下。
整個世界一片昏黑,地上滿是泥濘,雨幕中,隱約能看見不遠處搖晃的樹影。
女孩站在顏可兒撐著的傘下,靜靜地看著他。
突然,楊奐跪在了泥濘中,仰首向天,任憑暴雨給他洗面,他放聲痛哭,他的哭聲卻湮沒在這雷聲中,無人聽聞。
原來,一切是這樣的啊。
人們聽不見我們的哭泣,把惡鬼供奉為神明。
那么多年過去,該遺忘了吧。
時間是能消磨一切的啊,幾千年前的愛與恨,我們今天還怎會記得?孰是孰非,已經不重要了吧?
可我想起來了,真的想起來了。
咬牙切齒。
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