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驚天劇變,當然不只是陽明公的功勞,相反,王岳做得更多,但是卻不可否認,王陽明功在千古!
如果僅僅是如此,陽明公最多也就是孔孟的程度吧!
不過就在王岳的抽屜里,還躺著一封陽明公給他的長信,上面寫的內容,才是讓王岳非常吃驚的。
“陽明公居然說,說……心學可用則用,能改則改,若是不合時宜,自當舍棄。不必拘泥門戶之見,社稷江山,蒼生百姓,國富民強,遠勝心學萬倍,守仁一生功過,更是無足輕重。”
看完這些內容,朱厚熜嘴巴張得老大。
以王陽明的心胸,看開福禍榮辱,并不稀奇,就算看淡生死,也在情理之中……唯獨這一點讓他想不通,陽明公怎么會告訴王岳,可以廢掉心學呢?
這可是他的心血所在,畢生思考總結,凝成一個個文字,好容易傳流天下,得到萬眾敬仰,門徒無數,弟子遍布天下。
心學之盛,王陽明名氣之大,簡直讓朱厚熜都嫉妒。
這又是為什么啊?
“陛下,其實這些年,我跟陽明公就探討過,心學強調心外無物,后來又偏重民生。但是隨著城市人口越來越多,工廠遍地,商賈繁榮。陽明公多次跟我講,現在早已不是士農工商,四民安居樂業,天下太平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人性之惡,不斷放大,若僅僅是從心出發,會出現太多的弊病。而光是百姓日用即道,又太空泛,難以落實下去,”
王岳緩緩講著,“陽明公以為,心學遠遠沒有到完美的地步,若是后人奉行心學,如同理學一般。那他就是誤人子弟,甚至壞了國事。”
朱厚熜略微沉吟,便用力頷首,“陽明公果然厲害,那他有什么解法嗎?”
“有!”王岳道:“這也算是臣和陽明公討論的結果,我們以為,應該立法,以嚴明的法度,約束人心。我本以為陽明公會想著怎么完善心學,卻沒有料到,他竟然說,可以放棄心學,這可是他的心血結晶啊!”
王岳和朱厚熜相對默然,朱載基深深吸氣,感嘆道:“父皇,師父,或許這就是陽明公的不同凡響吧!”
朱厚熜沉吟道:“建立心學,陽明公堪稱半圣,而舍棄心學,陽明公便是當世圣賢。朕……五體投地,王陽明可為士人師,為皇帝師,為天下師!”
“追贈陽明公太師銜,進爵國公……不,追封王爵,建廟祭祀。”
朱厚熜拿出了最高規格,就連大明開國第一功臣徐達,都沒有這個待遇。
只不過王岳覺得,這未必是陽明公的心愿。
“陛下,且慢下旨,暫且讓臣去應天,去處理陽明公的喪事。”
朱厚熜沒有遲疑,立刻點頭。
這一刻,終于看出了差別,楊一清生前的官職,比王陽明還高,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出將入相超過一甲子。
可是他死了,也就死了,引起的動靜太小了,甚至都沒有什么察覺。
但是陽明公走了,何止是江南,整個天下都震動了,心學門人遍及天下,陽明門徒,三教九流,絕不是空話。
就連街邊的販夫走卒,普通的茶攤酒館,在聽說陽明公去世,都會駐足片刻,深深嘆息,許多掌柜,提前關門閉戶,歇業半天。
忙碌太久了,一年到頭,都沒有休息,哪怕過年的那幾天,也被一大堆的繁文縟節占據著,又是準備吃的,又是祭祀先人,又是拜訪親朋……看起來十分忙碌,但是這顆心卻是空落落的。
人終究不是牛馬啊!
太多的人,都陷入了思索,陽明公走了,對于每個人來說,究竟該怎么活著?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首輔王岳,趕到了應天,拿到了陽明公的一份遺書。這不是什么死前遺囑,而是陽明公早就準備好的。
“焚我身軀,葬我大海。”
王岳捏著遺囑,眼中的淚終于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