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縣縣衙似乎在一夜之間復活了。這座普通人家的院落再也不是普通院落,已經變成一座刀槍林立的堡壘。知縣錢顗(yi)未改作息,他還是按以往的時間起床,按以往的時間用膳,然而縣衙之外,天不亮衙門便被士兵圍得水泄不通,只留下頒春、宣詔兩個破爛兮兮的木亭。
八月二十八,南康縣五鄉二十八里都會前來訴災,這則消息與今年秋稅折色米價為九百五十錢一樣很快為人所知。五鄉二十八里選在同一日訴災肯定存在勾連,屆時幾千人上萬人涌至縣衙,想想也知道將發生什么事。
一切都是為了秋稅。
今年洪水,南康五鄉二十八里只有少數鄉里、少數民戶沒有受災。若單單是南康縣甚至是南安、虔州受災,為體恤百姓官府可以減稅免稅。可惜的是,不光南安、虔州兩地受災,整個江南西路,江南東路,兩浙路、淮南路、京西路,甚至連河北路都淫雨為災。
如此大范圍的水災,朝廷只能‘其令轉運使就差本路官體諒,蠲其賦租,仍預為賑救之術,無使秋冬乏食,以致逃移’,給了一個指導性意見。這個指導性原則雖然同意‘蠲其賦租’,但前提是‘差本路官體諒’,最關鍵的是,歷次大災后有針對性減免的漕糧數量,三司只字未提。
漕糧是朝廷的命脈,整個國家建立在漕運的基礎之上。一年六百萬石漕糧中,淮南一路占一百五十萬石,兩浙路也占一百五十萬石,江南西路占一百二十萬石,江南東路占九十萬石,湖南路占六十萬石,湖南路占三十萬石。六路之中只有湖南、湖北未受災,若真要減免淮南、兩浙、江西、江東四路的賦租,米價高漲之下,汴京一百多萬人口、朝廷一百多萬軍隊何以為食?
‘差本路官體諒’是什么意思,江南西路轉運使謝景初心知肚明。轉運使心知肚明,各州各府各軍則心照不宣。到了知縣錢顗這里,則是說不出的無奈。為民而言,如此嚴重的洪災必要大規模減稅,可身為一縣之縣令,他又必須保證上繳的錢糧。
“幾時了?”戴好長翅帽的南康縣知縣錢顗無奈地問了一句。
“稟官人,辰時了。”答話的是錢顗的長隨,這個時辰正是錢顗上堂的時間。
“衙外如何?”老神在在的錢顗終于問了一句衙外,一側的主簿王無咎早就等不及了。
“五鄉二十八里,盡、盡數到了!”王無咎聲音有些發顫,進來之前他已張望了衙外的情況。“如今衙外人已逾萬,街巷之中密密麻麻。這哪里是訴災,這分明是造反!”
“造反?”錢顗形容未變分毫,他反問道:“既是造反,當有兵刃旌旗,彼等有否?”
“未有。”王無咎知道自己話說過了,連忙糾正。“然明府萬不可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