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說了說這一年發生的事情,最后說道:“然后,就是高大都護點了鎮兵和幾個地方的城傍兵,又讓寧遠國和葛邏祿派兵助戰攻打石國。卻沒料想到石國不僅早有準備抵抗堅決,而且還和大食人勾結在了一起。大食人的兵打仗也厲害,咱們打了好幾天也沒能打下怛邏斯城。”
“后來的事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大食人又來了援兵,又好像是葛邏祿人叛變或者逃走了,反正稀里糊涂的就敗了,大軍潰逃了,一直逃到這里。”
說到這里,張滸的聲音低沉起來。不算征召的番國之兵,這次安西軍出動了三萬人馬攻打怛羅斯,卻只剩下幾千人,許多他熟悉的人都死在怛羅斯城外。一想到這些,張滸就非常傷心。
過一會兒他緩過來,左手在臉上一摸發覺自己適才好像流了眼淚,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忙左右瞅瞅有幾個人看到了,又要對劉錡說幾句話挽回面子。可他卻見到劉錡臉上的神色又變幻莫測起來。
張滸皺皺眉,再次伸手搖晃劉錡。劉錡回過神來,強笑道:“我適才聽世叔說這一戰,又想起了在城下戰死的人,所以這幅表情,現下沒事了。”
“這就好。不過你,罷了,往后多打幾仗你就明白了。”張滸本又想說幾句話,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能否適應戰場靠聽別人講道理是沒用的,還得自己親身體驗,他也就不再多說,下次再打仗的時候多照看著劉錡點兒就罷了。
這時將士們都已經吃完飯,此戰的最高指揮官高仙芝副大都護又站在高處出言安慰眾將士一番。等他說完話,因天色已經不早,眾人也就走向營帳,睡覺去了。
多數將士們很快就睡下了。之前連著打了幾天的仗,夜里也休息不好,今天又死命逃跑,精神緊繃的時候還好,一松懈下來就感到止不住的疲倦,除了有至親在這一戰中戰死的,其他人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不過卻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劉锜。劉锜雖然沒有至親戰死,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卻也一直睡不著,嘴里只是喃喃自語:“……竟然是怛羅斯,竟然到了這個時候……”
前世的劉锜(或者應該說是孫林?)雖然僅僅是個歷史愛好者,但怛羅斯之戰這場十分著名的戰役還是聽說過的。“……我這就來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大唐?還是大唐由盛轉衰的前夜?”劉锜忍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
若說來到大唐盛世,他當然覺得是不幸中的萬幸。杜甫晚年作詩《憶昔》中寫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開元年間是有唐一代最好的時代,生活在這樣的時代當然是大好事。
但現下卻已經是大唐盛世的尾巴了。他不知道開元、天寶有多少年,也不知道怛羅斯之戰發生在哪一年,但記得怛羅斯之戰就在安史之亂前不久,這一戰后沒幾年安祿山就造反了,中原大地生靈涂炭,死傷狼藉;雖然最后朝廷平定了叛軍,但藩鎮割據的局勢已成,即使有皇帝試圖振作,但也沒能使大唐重新控制中原,從此衰敗下來。
“這么說,安史之亂很快就要爆發了?安史之亂爆發后安西這里會如何?是被吐蕃人占了,還是被回鶻人占了,或者被其他什么勢力占了?到時候,安西的唐人軍將百姓會落得怎樣下場?會不會被……”對這段歷史沒太多了解的劉錡為自己在安史之亂爆發后會落到什么境地焦急起來。
劉錡正琢磨著,忽然身邊響起了呼嚕聲,而且十分響亮。這一打岔,他腦子清醒了些,自嘲地一笑。“現下還在軍隊中呢,看樣子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脫離;既然在軍中,那多半還要打仗,指不定哪一仗就戰死了,琢磨那么遠的事兒純粹是自找煩惱。”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想辦法脫離軍隊,不至于哪天哪一仗就戰死了;如果避不開必須去打仗,要好好保全自己的命,不能隨便丟了。至于之后的事,不論如何等到脫離了軍隊再說,現在想那么多也白琢磨。”
“而且我恍惚記得安史之亂后安西大都護府堅持了很長時間,在唐代中后期還有一個什么歸義軍又控制了西北好些年,到時候大不了投奔歸義軍去。還要帶著張滸,他對我挺不錯的,要救一救。”
想到這里,劉錡的心寬了些,睡意頓時涌了上來。從昨天夜里入更前起他就沒休息過,早就疲憊得很了,即使身旁不停傳來呼嚕聲,他也很快睡著,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