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鎮已經丟了!”張滸激動的大叫一聲,但慢慢卻又恢復平靜,喃喃自語道:“我早該想到。碎葉鎮算上城傍兵只有一萬多士卒,大食兵馬卻在三萬以上。而且已經數十年沒有番族敢于攻打五大軍鎮,唐鎮將多半疏忽大意,即使收到大食人攻打新城的消息也回十分在意,說不定還打著奪回城池的主意,不認真整飭城防,在大食人突然襲擊之下丟了城也不奇怪。不奇怪。”
張滸嘀咕了好一陣,忽然抬起頭又問道:“你還知道啥消息?”
李良才搖搖頭。“不知。大食人對消息封鎖的十分嚴密,根本難以知曉。碎葉鎮被攻陷的消息還是大食人故意放出來的。”
“這也是好事,看來大食人還沒有奪取其他要緊城池。”張滸低聲說了一句,又問他道:“若是我不答應上去,大食人會對你如何?”
“大食人會殺了我,但不會株連我家人。”
“罷了,我與你一并上去!”張滸嘆了口氣,說道。
“多謝壯士!”李良才立刻行禮說道。
“不必謝。”張滸笑了笑,和他一起向外走去。臨走前他又看了一眼丹夫藏身的那個洞穴,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若將來有一日,都護府的人馬打回來,你告訴他們,新城并未陷落,只是流盡了血。我是它倒數第二滴血。今天是幾月幾日?”
“十月二十三日。”
“六十八日,我們堅守了六十八日。”張滸喃喃自語道。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入口,李良才首先走出去,隨后立刻避讓開,又轉過頭看向入口。他這才看到被他帶出這人的樣子。
在地下倉庫入口處,站著一個已難分辨多大年齡的人。他沒有戴帽子,長長的頭發披散開來,磚灰滲進他薄薄的外衣,透過褲子上的破洞裸露出帶著血斑的腿。他挺起胸、昂著頭肅立在那里,一雙眼睛凝望著遠方,似乎完全不將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圍在一旁的人忽然都沉默起來。大食士兵沉默著,將領也同樣沉默著,所有的眼睛都轉向了這個屹立不動、宛如一尊石像的人。
“你叫什么?”將領忽然問道。
“我,大唐將士。”張滸說道。聲音嘶啞但很洪亮。
“我在問你的姓名。”那將領又問道。
可張滸仍然沒有回答他,只是忽然冷笑著說道:“大食將領,現下你可知曉,十二個時辰有多長了吧?”
聽到這句話,將領愣住了,一時竟然啞口無言。李良才忽然捂住臉,小聲啜泣起來。
將領緩過神來,又問了一遍。但張滸卻不再說話,甚至不再看向大食人,只是抬頭凝視著天空。
“叫醫生過來,給他治傷。”將領忽然對身側的侍衛吩咐道。
但在醫生過來后,張滸卻一把推開醫生,對大食將領說道:“不用再假惺惺給我治傷了,我也不會說任何事情。將我處死吧。”
將領認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說道:“既然你求死,那我就答應你。”
隨后,兩名大食士卒拖著張滸來到他們平時殺人的地方,將他按在墻邊,又走遠幾步舉起手弩對準他。張滸又冷笑起來,走離墻壁兩步,目光盯著他們。剎那間,兩支箭矢射中他的胸口,他向后一個踉蹌背靠墻壁,坐在了地上,雙臂聳拉下去。
忽然,旁觀的大食將領摘下帽子,對他行了個軍禮。大食士兵們連忙效仿將領摘帽行禮,給與張滸一名士兵的最高榮譽——被對手尊重。
但張滸已經看不見了。
“將他埋葬吧。再按照秦那人的習俗,給他樹立一個墓碑。”將領又吩咐一句,轉身離開這里。
十日后,一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將路引遞給把守城門的大食士兵。大食人看了他一眼,將路引遞還給他。他接過路引走出新城。
在離開城池足有數里,身旁再也沒有同行的人后,他轉過頭看向城墻,流著眼淚說道:“早晚有一日,我要回來,將你的墳塋移回嗢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