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又是一陣猛繞,天都黑了才下來。本來是不敢在山下的人家里睡的,都是山賊的家屬,哪有那個膽子。
不過山中一行,可以看得出六孫以及他手下這些所謂的山賊,更多的還是討生活的百姓,避入深山結寨自保求存而已。
來時一口水都不敢喝,去時洪大守就已經敢在村里喝酒吃飯了。
村里提供的就很普通的糙米飯,然后是腌的野菜,如今春生,山間都是各種各樣的野韭野蔥,很多植物的嫩芽都能吃,甚至蕨類植物的頭也可以掐下來做涼拌菜。
肉也有,畢竟靠山吃山,一只只有一斤多的野雞,根本不可能夠三個人吃,也就喝個湯,湯里臥了一大把干木耳,滋味還是不錯的。
至于酒,就是最普通的米酒,渾濁不堪,度數也低。但沒有人嫌這個酒不好,這年月一口酒也不是那么易得的。
“這五峯山上的渠首像是個人物。”洪大守放下筷子,拿勺喝了一口湯。
“有幾分氣度,確實是個人物。”林尚沃也贊同,他在灣商本店,大富大貴的人物見得多了,這種草莽中的英杰倒是第一次打交道。
洪大守下了山細想,覺得這個六孫真是一個手眼具明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洪大守這個兩班是武班戶,而此前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看出了蛛絲馬跡。
其后又大方承認坑了金斗吉的銀子,毫無推諉,克明期限表示還錢。在被人質疑也許給不起錢的情況下也不生氣,而是大方的答應愿意用財貨抵帳。既沒有斤斤計較,也沒有爭短說長。
總而言之,就像一個能辦大事的人。
“不過可惜了,他終究從賊,又無出身,此生可能也就局限于五峯山一隅了。”
“是啊,他要是有個好出身,也許如今已經是我們需要仰望的存在。”
林尚沃把酒碗放下,搖了搖頭,對于如今頑固的封建等級制度,長嘆了一口氣。
“這才多大點事,不過是小事一樁!”把那個根本沒有一兩肉的雞腿舔干凈,金斗吉叼著雞骨頭,突然開口。
“他要是真會經營,向官衙捐納二百石大米,立馬就能脫了賊身。如果他是經我的手,不要他的米,只要花上五百兩,一個兩班我保他下來。”
一說到衙門里的本行,金斗吉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的極有條理,又清晰明了。
六孫這種做過山賊的,肯定沒有戶籍是吧。先花五十兩,頂一個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十年的良民戶的戶籍。
然后按照李朝的規定,繳納軍保布多,同時又服過國家的兵役的壯丁,在民戶之中可以脫穎而出。反正不過是衙門里文書篡改謄寫的小事,很輕松就能幫他修改成一個四十歲,在郡中服兩年兵役,每年繳納超額軍保布的一等良民戶。
然后如今正好黃海道賑災,出錢出米,投一個報效朝廷的捐。衙門里上上下下的紙張茶水錢給足,不肖半個月,就能幫他買一個兩班的戶籍。
這樣頂天不過才花五百兩而已。
而且李朝那么多氏族大姓,出頭的畢竟是少數,窮鬼落魄的數之不清。反正騙嘛,找個老而無子的,送上五百兩,過繼進去,這下還能弄個說得上的出身。
起碼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不再是一眼就被人看出來的捐納兩班。
最后就是進京謀出路,這一條才是重頭戲。連洪氏那種鄉下婦女也知道,要投對人,要站對隊。沒有門路是沒辦法買上官的,拿著錢去送人家也不會收。
官缺那都是要緊著同族同鄉同黨的人先選,剩下的才會往外賣,這是人情社會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