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
日湖西,青石橋,楊公第。
府邸門前,只有一座進士牌坊,因為楊氏三兄弟已經分家,剩下的幾座進士牌坊都在主宗那邊。
張璁奉命來到寧波,并未直接去找楊氏族長,而是拜訪已經退休的原工部尚書楊守隨。
自致仕以來,楊守隨過得十分瀟灑。經常穿著葛布野衣,手持竹杖,腳踩芒鞋,與寧波士人結成文會,悠游于山水之間。
“老爺,溫州舉人張璁求見。”家仆呈上拜帖。
楊守隨在丫鬟的服侍下,用鹽水刷牙,又洗臉完畢,才隨口說:“讓他等著。”
張璁足足等了半個時辰,茶水都添了好幾回,終于獲得楊守隨召見。
“后進末學張璁,拜見貞庵先生!”張璁沉穩作揖,絲毫不顯得急躁。
楊守隨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微笑說:“張朋友請坐。”
張璁并沒有坐下,而是遞上一封書信。
楊守隨明顯有老花眼,把信湊到面前仔細辯查,突然驚道:“張朋友是總督的幕賓?”
張璁微笑道:“然也。”
“何不早說,”楊守隨更加熱情,“快請坐,容老朽把信讀完。”
這老家伙貼著信紙看了半天,心中越看越驚,臉色卻始終平靜。良久,他慨嘆道:“王總制,這是把我楊氏放在火上烤啊!”
張璁說:“貞庵先生,你我皆為越人,當知開海利國利民。”
楊守隨還在打馬虎眼:“老朽已經分家,并非楊氏主宗,張朋友恐怕找錯人了。”
張璁本就是個火爆脾氣,被人晾了半個時辰,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微笑道:“王總制已經在信中陳明利弊,此事對楊氏亦有大利,貞庵先生何必如此推脫。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寧波楊氏已近四十年未出進士,若再如此下去,真能保住寧波第一望族的地位嗎?”
這話讓楊守隨非常不高興,當即冷臉道:“楊氏詩禮傳家,子孫興旺靠的是學問,并非祖宗的蔭德。”
張璁問道:“貞庵先生都不跟族人商量一下,就這樣一口拒絕了嗎?”
楊守隨道:“我寧波楊氏詩禮傳家,只是躬耕苦讀,不知商賈之事。況且海禁還大明祖制,怎可貿然違抗?張朋友,且回吧。”
張璁突然笑起來:“若王總制選擇在寧波開海,以信上給出的條件,想必貞庵先生會一口答應吧。”
楊守隨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王淵給出的條件很簡單,他將發放“海引”,相當于海商牌照。一份海引,許一艘商船出海,不拘船只大小,時限為五年。
而寧波楊氏,只要配合開海,能夠免費獲得三張“海引”。
如此好事,楊守隨為何拒絕?
因為王淵選擇在杭州開海,一旦開海成功,浙江海貿基地必然轉到杭州,楊氏將徹底失去在寧波的供貨商優勢!
寧波幾大家族,世代聯姻,關系盤根錯節。以楊氏為首共同發展,近乎壟斷了海貿供貨權,若海貿基地轉到杭州,寧波豪族們的利益將受到巨大打擊。
而王淵舍棄寧波,開海杭州,也是有仔細考量的,并非故意給自己增加開海難度。
在北宋時期,杭州乃是整個中國的海貿中心,杭州港乃是整個東亞最大的海港。直至南宋定都杭州,為了首都的安全考慮,才把海洋貿易中心轉到寧波。
杭州毗鄰南直隸,又是京杭大運河的開端。
若是開海成功,貨物運輸成本將大大降低,就算河北、山東的商品都能順河而下,而且不用再跑去寧波重新設立鈔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