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次爭奪財權之后,嚴嵩和鄭善夫的斗爭已經公開化。
如今更有意思,王淵把鄭善夫調去當倉場尚書,直接負責管理戶部的錢袋子,嚴嵩私底下甚至對王淵產生怨言。
同時,嚴嵩也明白,王淵在刻意敲打他,因為他上次爭權越界了。
鄭善夫和方獻夫也有矛盾,純粹是學術之爭。
物理學派弟子當中,鄭善夫官做得最大;陽明心學弟子當中,方獻夫官做得最大。兩人各自發展弟子,導致中央朝廷里面,王淵和王陽明的再傳弟子,不斷發生學術理念爭執,漸漸影響到鄭善夫和方獻夫兩人。
另外,兵部尚書凌相,工部尚書桂萼,兩人之間已經有了私仇,都是各自那暴脾氣給鬧的。
內閣五位輔臣,除了王淵之外,其余四個全是橡皮圖章。
可毛紀跟汪鋐這兩位橡皮圖章,仇怨越積越深厚。毛紀的內閣資歷更深厚,但加官和散階卻一直不如汪鋐,直到這兩三年才終于實現反超。汪鋐雖然能力超強,卻喜歡阿諛奉承、弄權徇私,常被自詡清流的毛紀鄙視譏諷。一來二去,兩人就杠起來,已經發展到互相揭短的地步。
至于刑部尚書金罍,可謂樹敵無數,滿朝皆是政敵。他辦事兒喜歡較真,多次懲處權貴子弟,就連皇帝最寵幸的淑妃,淑妃之父都被金罍抓進過大牢。
吏部尚書何瑭,更是一個強力MT。他本身不修邊幅、不拘小節,猶如一個邋遢的糟老頭子,在任免官員時又按政績說話,擋住了很多人的升遷通道,也讓許多重臣感到不滿,他每年收到的彈劾奏章最多!
只有禮部尚書羅欽順,做官堪稱四平八穩,朝野內外一片贊譽之聲,竟找不出一個說他壞話的。
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其實這才屬于正常。
王淵真正警惕的,并非改革被反攻倒算,而是“東林黨”有誕生的征兆。
“東林黨”不在南京,而在中樞朝廷。
大量士紳商賈,因開海通商而暴富。他們試圖獲得政治力量,一邊培養子嗣科舉做官,一邊讓子嗣拜入高官門下。他們通過政治獻金,想要左右朝廷政策,甚至毛紀、汪鋐兩個死對頭,居然異口同聲建議降低出口關稅。
這些暴富的家伙,有足夠的資源培養子嗣,數十年之后必然大量入朝做官,到時候滿朝都是幫商賈說話的人,豈非形同“東林黨”?
當然,這些人如今全是王淵的改革助力,他們主動跟南京“在野派”硬剛,在民間大肆鼓吹王淵改革,把皇帝和首輔吹捧為千古罕見的明君賢相。
朱載堻的兒子繼位,恐怕有夠頭疼的,很容易被商賈階層綁架。
前陣子,朱載堻設宴邀請王淵,君臣二人在西苑閑聊。
朱載堻問:“先生,如今國庫豐盈、四海承平、萬國來朝,還有什么須當努力的?”
王淵說道:“當防止商賈做大,防止商賈干涉朝政。”
朱載堻笑道:“先生一力開海,又自辦工廠,世人皆稱先生為天下第一大賈。先生為何還要警惕商賈呢?”
王淵回答:“商人逐利,即便坐擁萬金,也會與小民爭一針之利。商賈既已大興,今后商家子弟必定大量為官,他們只會幫著士紳商賈說話。國家之利,百姓之利,皆可奪之,皆可賣之!”
朱載堻表情嚴肅起來,問道:“先生可是要抑商?”
王淵搖頭說:“不可抑之,只可控之、馭之。商賈猶如猛虎,必須關在籠中,一旦放出就會擇人而噬。陛下只需記得孟子之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此‘民’非士紳、非權貴、非商賈,而是天下億萬百姓。民安,則社稷穩固,則天子垂拱而治天下。民危,則國危,則天子有難,則士紳、豪強、商賈興風作浪。利小民而弱士紳、豪強、商賈之策,可為之;害小民而利士紳、豪強、商賈之策,切不可行之!”
朱載堻若有所思。